鏽跡斑斑的鐵門在夜風裡吱呀作響,我攥著強光手電筒的手心沁出冷汗。這座廢棄二十年的紡織廠外牆爬滿野薔薇,藤蔓縫隙裡露出焦黑的牆皮,像極了燒傷患者結痂的皮膚。
“真的要進去?”同伴阿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他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在臉上,把本來就蒼白的膚色襯得更沒有血色。
我咬了咬牙,把探險服的拉鏈又拉高兩格。三個月前在論壇看到的帖子突然在腦海裡浮現:“午夜十二點,紡織廠三樓會傳來縫紉機的嗡鳴。”作為資深探險博主,這種充滿神秘色彩的傳說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更何況帖子裡還附上了幾張模糊的照片——暗紅色的光斑在破敗的走廊裡明明滅滅,像是某種詭異的信號燈。
“來都來了。”我伸手推開鐵門,鏽蝕的合頁發出刺耳的尖叫。一股混合著黴味和焦糊味的空氣撲麵而來,嗆得我下意識咳嗽起來。阿凱不情不願地跟在後麵,嘴裡還在小聲嘟囔著,說什麼感覺這地方陰森得可怕,早知道就不跟著我來了。
手電筒的光束劃破黑暗,照亮滿地碎玻璃和褪色的布料殘片。天花板垂落的電線像吊死鬼的繩索,在穿堂風裡輕輕搖晃。我們踩著咯吱作響的木板往樓梯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和這座沉睡的廢墟進行一場小心翼翼的對話。
突然,三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阿凱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肉裡:“什麼聲音?!”
我強裝鎮定,其實心跳也快得像是要衝出胸腔。“可能是野貓。”嘴上這麼說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樓梯轉角處的消防栓鏡麵映出兩個扭曲的人影,在晃動的光影裡顯得格外詭異。
三樓走廊彌漫著濃重的硫磺味,比樓下的焦糊味更刺鼻。我的手電筒掃過牆壁,突然僵在原地——剝落的牆皮間,隱約浮現出用暗紅顏料畫的符號,像是某種古老的圖騰,又像是某種神秘的符咒。那些線條歪歪扭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仿佛是在極度慌亂或是痛苦的狀態下畫出來的。
“這他媽是什麼?”阿凱的聲音都變了調。他伸手想要觸碰那些符號,卻在指尖即將碰到牆麵的瞬間,被我一把拉住。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總覺得這些符號有著某種不可觸碰的禁忌。
就在這時,走廊儘頭傳來布料摩擦地麵的窸窣聲。我們屏住呼吸,看著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陰影裡緩緩浮現。那是個男人,身上裹著沾滿灰燼的破布,臉上蒙著半塊燒焦的紗布,隻露出一隻眼睛。那隻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像是深潭裡的磷火,讓人不寒而栗。
“你們不該來。”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牆上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喘息。男人舉起手中的煤油燈,昏黃的光暈裡,我看清他脖頸處猙獰的燒傷疤痕,縱橫交錯,像是被火焰啃噬過的樹皮。
阿凱突然尖叫著轉身就跑,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廠房裡回蕩。我握緊手電筒,強壓下轉身逃跑的衝動。“我們隻是來探險......”話沒說完,男人手中的煤油燈突然劇烈晃動,火苗竄起半米高,在牆上投下巨大扭曲的影子。
“出去!”他暴喝一聲,煤油燈重重砸在我腳邊。玻璃碎裂的瞬間,火苗騰地竄上我的褲腳。我慌亂地拍打火焰,卻在抬頭的刹那,和男人那隻唯一的眼睛對視。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無數痛苦和絕望在他眼底翻湧,像是被封印在黑暗中的幽靈,在這一刻突然蘇醒。
劇烈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我轉身跌跌撞撞地往樓下跑。身後傳來男人沉重的腳步聲,還有斷斷續續的呢喃:“彆靠近......彆......”
當我終於衝出廠房時,阿凱正蹲在鐵門外乾嘔。“那、那是人是鬼?”他抹了把嘴角,聲音還在發抖。我低頭查看被燒傷的小腿,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紅腫起泡,火辣辣的疼。
回到家後,那個神秘男人的身影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我開始瘋狂搜索關於這座紡織廠的資料,在泛黃的舊報紙裡,一段塵封的往事逐漸清晰:1998年12月23日深夜,紡織廠突發大火,二十三名工人被困火海。官方報道稱事故原因是電路老化,但論壇裡卻流傳著另一種說法——有人在火災發生前看到過奇怪的儀式,那些暗紅的符號,和我在廠房裡見到的如出一轍。
更讓我震驚的是,遇難者名單裡赫然寫著“劉贇,25歲,紡織廠安全員”。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筆挺的製服,眼神明亮而堅定,和我在廢墟裡見到的那個滿身傷痕的男人,無論如何也難以聯係到一起。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心中萌生。一周後,我帶著急救箱和錄音設備再次來到紡織廠。鐵門依然虛掩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麼。這次我沒有貿然闖入,而是在廠房外守候到深夜。
淩晨兩點,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劉贇背著一個麻袋,步履蹣跚地走向不遠處的垃圾場。我悄悄跟在後麵,看著他把麻袋裡的食物殘渣倒進垃圾桶——全是新鮮的貓糧。
“劉先生。”我輕聲開口,生怕嚇到他。劉贇猛地轉身,煤油燈差點脫手。在昏黃的燈光下,我看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布滿新舊交錯的燒傷疤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泛著血絲,觸目驚心。
他警惕地後退兩步,那隻獨眼死死盯著我:“你還來乾什麼?”
我舉起雙手示意沒有惡意,慢慢打開急救箱:“我想幫你處理傷口。還有......”我掏出打印好的舊報紙,“我知道1998年的事。”
劉贇的身體劇烈顫抖,煤油燈在他手中搖晃,投在牆上的影子也跟著扭曲變形。沉默許久,他終於沙啞著開口:“跟我來。”
這次,他帶著我走進廠房深處。在一間堆滿雜物的辦公室裡,牆上貼滿泛黃的剪報和照片。照片裡的劉贇意氣風發,和同事們在廠區合影;剪報上密密麻麻標注著電路檢修記錄,還有他手寫的安全隱患報告。
“那天本該我值班。”劉贇用燒焦的手指摩挲著一張合照,“但我臨時有事請假,讓小李替班。”他的聲音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電路老化的問題我早就發現了,可廠長說要等月底檢修......”
那場大火奪走了二十三條生命,也永遠改變了劉贇的人生。他在火場裡來回搜救被困同事,被火焰灼傷卻渾然不覺。當消防員把他拖出來時,他已經昏迷不醒,全身大麵積燒傷。
“他們都死了,隻有我活著。”劉贇掀開紗布,露出半張焦黑的臉,“這些年我不敢見人,不敢麵對他們的家人。我守在這裡,是想替死去的兄弟姐妹們贖罪......”
我默默為他處理傷口,聽他講述那些被火焰吞噬的往事。原來那些暗紅符號,是遇難者家屬為了祭奠亡魂留下的;深夜的縫紉機聲,是他用一台老式縫紉機縫製冥衣時發出的聲響。
“你該離開這裡。”包紮完最後一處傷口,我真誠地說,“他們不會怪你,你的家人也在等你回家。”
劉贇望著窗外漸亮的天空,獨眼閃過一絲光亮:“二十年來,第一次有人叫我回家......”
一個月後,我收到劉贇的短信。照片裡的他戴著墨鏡,站在父母墓前,墓碑前擺滿鮮花。短信隻有短短一行字:“我開始新生活了,謝謝你。”
如今,那座紡織廠已經被推土機夷為平地。但每當夜深人靜,我仿佛還能聽見廢墟深處傳來的歎息,那是逝者的低語,也是重生的宣言。有些傷痛需要時間治愈,有些心結需要勇氣解開,而救贖,往往始於直麵過去的那一刻。
紡織廠廢墟上的推土機轟鳴聲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建設的鋼筋水泥撞擊聲。我本以為劉贇的故事就此畫上**,卻沒想到,一個意外的來電,又將我卷入了那段塵封往事的漩渦之中。
“是你嗎?帶我離開紡織廠的人。”電話那頭傳來沙啞又陌生的聲音,我握著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這熟悉又帶著滄桑的腔調,分明是劉贇。可他的語氣裡,多了幾分急迫與恐懼,和上次短信裡傳遞出的平靜截然不同。
“劉贇?你怎麼了?”我急忙問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隨後傳來一陣壓抑的喘息聲:“我需要見你,當麵說。有些事情,我以為過去了,可它又回來了……”
我們約在了城郊一家破舊的小茶館見麵。當劉贇走進茶館時,我差點沒認出他。他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風衣,墨鏡遮住了那隻受傷的眼睛,圍巾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蒼白的下巴。整個人像是驚弓之鳥,每走一步都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給他倒了一杯熱茶,看著他顫抖的手接過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