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絲裹著腐葉氣息,我踩著泥濘的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手機屏幕早在半小時前就變成了漆黑的鏡麵,導航軟件最後定格在“前方進入未開發區域”的提示。這片橫亙在兩個鄉鎮之間的老林子,據說十年前就封山育林了,若非為了趕去隔壁鎮參加表弟的婚禮,我絕不會聽信村口老漢的話,抄這條近道。
腐殖質在腳下發出詭異的咕唧聲,像是有無數張嘴在暗處咀嚼。頭頂的樹冠密得驚人,日光被切割成細碎的金箔,在青苔遍布的樹乾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忽然,一陣穿堂風掠過,樹葉沙沙作響,恍惚間竟聽出幾分嗩呐的嗚咽。我心頭一緊,這深山老林的,怎麼會有嗩呐聲?
轉過一道彎,眼前的景象讓我僵在原地。霧氣不知何時彌漫開來,將百米外的林間空地氤氳成一幅水墨畫卷。八抬黑轎懸著褪色的紅綢,轎簾無風自動,隱約可見裡頭坐著個穿嫁衣的人。十二個抬轎的腳夫蒙著青布麵巾,露出的脖頸泛著青灰,他們邁著整齊得過分的步伐,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鋪滿枯葉的小徑上,卻沒發出半點腳步聲。
我倒退半步,後背撞上冰涼的樹乾。這場景太不真實了,像是從老輩人口中的鬼故事裡走出來的。更詭異的是,送親隊伍的最前方,兩個紅衣童子提著燈籠,火苗明明在風裡搖晃,卻始終保持著筆直的形態,那幽綠的光映在他們臉上,白得瘮人。
“誰家在這辦喜事?”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話音剛落,送親隊伍突然齊刷刷地停住,抬轎的腳夫緩緩轉頭,麵巾下黑洞洞的眼窩直勾勾地盯著我。我的血液瞬間凝固,想跑,雙腿卻像灌了鉛。
寂靜中,轎簾“唰”地掀開,紅蓋頭下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指甲足有三寸長,泛著青紫。蓋頭被風掀起一角,露出新娘慘白的臉,嘴角裂到耳根,掛著滲人的笑意。“來喝杯喜酒?”她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混著枯葉摩擦的沙沙聲。
我轉身就跑,樹枝劃破了手背也渾然不覺。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追趕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嬉笑。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古舊的祠堂,朱漆斑駁的匾額上“李氏宗祠”四個大字歪斜欲墜。祠堂門虛掩著,透出昏黃的光。我顧不上多想,一頭撞了進去。
祠堂內供桌上擺著幾盞長明燈,燈芯在風中明明滅滅。香案後坐著個白發老嫗,佝僂著背,正在用紅紙折元寶。聽見響動,她緩緩抬頭,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後生仔,可是遇見飄娶親了?”
我喘著粗氣,喉嚨發緊,“您怎麼知道?那、那到底是什麼?”
老嫗輕笑一聲,折元寶的手沒停,“這林子每隔二十年就會有一場陰婚。老輩人說,是林子裡的樹精要娶親。被看上的活人,若是應了聲,就要給樹精當新娘。”她指了指供桌上的牌位,“四十年前,我家侄女就是在這片林子迷路,應了那聲招呼,第二天在老槐樹下找到她時,身上穿著嶄新的嫁衣,人卻沒了氣息。”
我後背發涼,想起新娘那滲人的笑容。老嫗起身,從神龕裡取出一道符,“拿著,貼著心口。等會兒不管看見什麼,千萬彆出聲。”她打開祠堂後門,外頭的霧氣愈發濃重,隱約還能聽見嗩呐聲,“從這兒出去,順著溪流往下走,能到鎮上。”
我攥緊符咒,剛邁出祠堂,就聽見身後傳來老嫗的歎息:“可惜了,這符隻能保你一時平安。”我沒敢回頭,撒腿就跑。溪水在亂石間奔湧,月光被雲層遮住,四周漆黑一片,隻有我急促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點點燈火,是鎮上的民居!我剛鬆了口氣,卻在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樹乾上貼著褪色的喜字,樹根處堆著些燒儘的紙錢。一陣陰風吹過,樹影婆娑間,我仿佛看見那個穿嫁衣的新娘站在枝頭,紅蓋頭隨風飄動,她朝我伸出手,“新郎官,你可算來了。”
我渾身僵硬,符咒突然發出微弱的金光,燙得我心口生疼。恍惚間,老嫗的話在耳邊回響:“這符隻能保你一時平安。”原來,從應下那聲招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成了這場飄娶親的“新郎”。
四周的景象開始扭曲,老槐樹的枝乾化作猩紅的綢緞,纏繞在我身上。遠處的民居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掛滿紅燈籠的宅院,門口站著的正是那些蒙著麵巾的抬轎腳夫。新娘的笑聲在林間回蕩,“入了這門,可就彆想走了。”
我奮力掙紮,符咒的金光越來越弱。千鈞一發之際,遠處傳來雄雞的打鳴聲。隨著第一縷晨曦刺破黑暗,陰婚的場景如泡沫般消散。我癱坐在地上,渾身濕透,心口的符咒已經燒成了灰燼。
回到家後,我大病一場。病好後,我再次來到那個鄉鎮,卻發現一切都變了樣。原本的老林子被開發成了景區,祠堂早已坍塌,老槐樹也不見了蹤影。當地老人說,二十年前那場大火,把一切都燒沒了。可我總覺得,在某個霧氣彌漫的清晨,還能聽見那若有若無的嗩呐聲,和新娘詭異的笑聲。
後來,我偶然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記載:“深山老樹成精,每二十年擇一活人婚配。遇之者,切不可應聲,否則魂歸幽冥,永為樹伴。”合上書頁,我望著窗外的月光,後背依舊發涼。那場林間偶遇的飄娶親,究竟是真實發生的,還是我的一場噩夢?或許,隻有那片消失的老林子,才知道答案。
大病初愈後的我,原以為能將那場詭異的經曆徹底拋諸腦後。然而,命運卻在平靜的生活中埋下了更為驚悚的伏筆。
重新回到工作崗位後,我時常在夜深人靜時被噩夢驚醒。夢裡,新娘慘白的臉和猩紅的嫁衣反複出現,她的指甲劃過我的脖頸,冰涼的氣息噴在耳邊,不斷重複著那句“新郎官,你可算來了”。這些夢境越來越真實,有時甚至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某天清晨,我在洗漱時,鏡中的自己突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與林間新娘的如出一轍。我驚恐地後退,額頭重重撞在洗手台上,鮮血順著臉頰流下。當我再次看向鏡子,鏡中隻剩滿臉驚恐的自己,那個詭異的笑容仿佛隻是我的幻覺。
這一切的異常讓我坐立難安,我決定重返那個鄉鎮,探尋這場飄娶親背後的秘密。再次踏上那片土地,雖然景區內人來人往,熱鬨非凡,但我總覺得在歡聲笑語的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陰暗。
我四處打聽當年的事情,終於在一位顫顫巍巍的百歲老人那裡得到了新的線索。老人住在景區邊緣一座破舊的老宅裡,屋內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符咒和神像。他告訴我,這片林子看似被開發成景區,實則地下仍有一股邪惡的力量在蟄伏。當年的大火並沒有真正燒毀樹精的根基,每逢二十年,樹精便會借屍還魂,尋找合適的活人完成陰婚,以此增強自己的力量。
根據老人的指引,我來到景區深處一處被圍欄圍住的地方,這裡立著一塊警示牌,寫著“施工區域,禁止入內”。透過圍欄的縫隙,我看到裡麵有一棵巨大的枯樹,樹乾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仿佛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棵枯樹就是當年那棵老槐樹,也是樹精的本體所在。
趁著夜色,我翻越圍欄,小心翼翼地靠近枯樹。月光下,枯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變形,像是無數隻手在舞動。正當我準備仔細查看時,一陣陰風吹過,周圍的溫度驟降。枯樹的孔洞中突然伸出無數條藤蔓,如同活物般向我纏來。我拚命掙紮,卻被藤蔓越纏越緊,窒息感讓我幾乎失去意識。
千鈞一發之際,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他揮舞著桃木劍,口中念念有詞,桃木劍劃過之處,藤蔓紛紛斷裂。我趁機掙脫束縛,癱倒在地。老人將我扶起,神色凝重地說:“樹精察覺到你在調查它,不會輕易放過你。我們必須找到鎮住它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