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臉一紅,沒敢接話。他注意到秦無常的左手按在腰上,袖口滲出暗紅的顏色。
“您受傷了?”
“老毛病。”秦無常甩開他的手,“往前走,過了前麵那座橋,就到歇腳點了。”
橋是座石拱橋,橫跨在小溪上,欄杆缺了好幾塊,長滿了青苔。阿木跟著屍體走上橋,忽然聽見水裡“咕嘟”響了一聲,像有東西在冒泡。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
溪水漆黑,深不見底,水麵上漂著些枯枝敗葉。可就在他目光掃過的瞬間,水裡忽然浮起一張臉,白得像紙,眼睛睜得溜圓,正直勾勾地盯著他。
“啊!”阿木嚇得大叫一聲,腿一軟差點掉進水裡。
“說了彆亂看!”秦無常回身一把抓住他的後領,鎮魂鈴狠狠往橋麵上一砸。“叮鈴——”
水裡的那張臉猛地沉下去,激起一圈漣漪。秦無常從懷裡掏出個小小的葫蘆,拔開塞子往水裡倒了些黃色的粉末。水麵立刻“滋滋”冒泡,散出股硫磺味。
“是水鬼,想拉個替身。”秦無常將葫蘆塞好,“趕屍過水路最忌諱這個,屍體沾了臟水,容易起屍變。”
阿木這才發現,那三具屍體的腳都離橋麵有寸許距離,像是被什麼東西托著,根本沒沾到橋麵上的水漬。
“歇腳點在橋那邊的義莊。”秦無常指了指對岸,“今晚就在那兒落腳。”
義莊破舊不堪,門板掉了一塊,露出裡麵黑洞洞的入口。秦無常推開吱呀作響的門,裡麵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黴味。
“把它們靠牆立好。”秦無常點亮牆角的油燈,“記住,用黃布蓋住臉,腳底下墊朱砂。”
阿木照做,手指觸到屍體的壽衣,冰涼僵硬,像摸著塊石頭。他不敢多想,趕緊用牆角的朱砂粉在地上撒了個圈,將屍體的腳放進去。
秦無常坐在門檻上,撕開袖子,露出腰上的傷口。皮肉外翻,顏色發黑,邊緣還在滲著黑水。他從包裡掏出個小陶罐,倒出些墨綠色的藥膏抹上去,疼得齜牙咧嘴。
“這傷是上次在張家界遇到‘屍煞’留下的。”秦無常瞥見阿木的目光,解釋道,“那東西厲害,我這半條命差點交代在那兒。”
阿木想起剛才的山魈和水鬼,心裡發怵:“這行當……這麼危險?”
“拿命換錢的活兒,能不危險?”秦無常冷笑一聲,“你以為走腳先生好當?遇上客氣的屍體,乖乖跟著走;遇上橫死的,怨氣重,隨時可能翻臉。還有那些山裡的精怪,水裡的臟東西,哪個不是盯著這些屍體?”
他頓了頓,從懷裡摸出個乾硬的窩頭,遞給阿木:“吃點東西,夜裡還得起來看屍。屍體不能見天光,也不能沾人氣,更不能讓貓狗靠近,不然很麻煩。”
阿木接過窩頭,沒什麼胃口。他看著牆角那三具直挺挺的屍體,忽然想起沅江翻船那天的情景。巨浪拍過來的時候,他好像看見水裡有個黑影,長著長長的爪子,正往船上爬……
“秦先生,”阿木咽了口唾沫,“三個月前的船難,真的是火煞乾的?”
秦無常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火煞是怨氣凝結成的凶物,專找陽氣弱的人下手。你們那船超載,又在陰時出航,正好撞在它手裡。王老三他們三個,都是被它拖下水的。”
“那……他們的屍體怎麼會在這裡?”
“我受人所托,去沅江撈屍。”秦無常歎了口氣,“他們家裡人信不過官府,寧願花大價錢請我把屍體帶回家鄉安葬。落葉歸根,這是湘西人的規矩。”
阿木啃了口窩頭,乾得咽不下去。他忽然明白秦無常為什麼說自己命硬,翻船那天,他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為什麼選我?”阿木忍不住問,“這行當,不是講究師徒傳承嗎?”
秦無常看了他一眼,右眼的光閃爍不定:“你八字屬陰,又是水命,跟屍體和陰物最合得來。最重要的是,你身上有股‘死氣’,但又帶著‘生機’,這種體質,百年難遇,最適合當走腳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屍體旁,檢查了一下額頭上的符紙:“明天過了辰溪,就到辰州府地界了。那邊有個叫‘黑風口’的地方,是這一路最險的,得提前做準備。”
阿木跟著站起來,忽然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風聲。
“怎麼回事?”阿木緊張起來。
秦無常臉色一變,抓起鎮魂鈴:“不好,是‘哭喪鬼’!”
他衝到門口,隻見義莊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時聚集了十幾個影影綽綽的黑影,都穿著白色的喪服,披頭散發,正對著義莊哭嚎。那哭聲淒厲詭異,聽得人頭皮發麻。
“這些東西是衝著屍體來的!”秦無常將阿木拉到身後,“哭喪鬼專吸屍體的陰氣,被它們纏上,屍體就會變軟,走不了路!”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糯米,往門口撒去。糯米落在地上,立刻“滋滋”作響,冒起白煙。那些黑影被糯米燙到,哭嚎著後退了幾步,卻沒散去,還在外麵徘徊。
“它們怕糯米和桃木。”秦無常從牆角抄起根桃木扁擔,“你守在這裡,看好屍體,我去把它們趕走!”
阿木點頭,握緊了手裡的黑木杖。秦無常衝出去,桃木扁擔揮舞得虎虎生風,嘴裡還念著咒語。那些黑影被打得連連後退,哭嚎聲越來越淒厲。
就在這時,牆角的一具屍體忽然動了動。
阿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見那具屍體額頭上的符紙在微微顫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下麵鑽出來。屍體的手指也開始彎曲,指甲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寒光。
“不好,要屍變!”阿木想起秦無常的話,慌忙去摸懷裡的符紙。
可他手忙腳亂,半天沒摸到。那具屍體已經轉過身,青布從臉上滑落,露出一張扭曲的臉,眼睛瞪得溜圓,嘴角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
“救……命……”屍體發出嘶啞的聲音,朝阿木撲了過來。
阿木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卻被門檻絆倒,摔在地上。眼看屍體的爪子就要抓到他臉上,忽然聽見“叮鈴”一聲脆響。
鎮魂鈴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鈴聲震得那具屍體動作一滯。阿木趁機抓起地上的糯米,狠狠往屍體臉上撒去。
“滋啦——”
糯米落在屍體臉上,冒出黑煙,屍體發出一聲慘叫,後退了幾步。阿木趁機爬起來,抄起牆角的油燈,朝著屍體扔過去。
油燈砸在屍體身上,燈油潑了一身,火苗“騰”地竄起來,瞬間將屍體裹住。屍體在火裡掙紮,發出淒厲的慘叫,聲音卻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堆焦黑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