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聞言,眉頭一動,隨即笑了,笑得皺紋裡藏了三分精明:"你這孩子,倒學會跟老身繞彎子了。"
她歎了口氣,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如針似的紮在他臉上:"說吧,什麼事值得你這般避著人?莫非——與你大姐姐有關?"
賈玌抬眸,眸光深靜,既未否認,也未作答。
賈母心中一凜,笑意漸漸收斂。
她雖老了,但隻要不是關於賈寶玉的事,都心思清明,知道眼前這孫兒如今的地位已非往日可比,能讓他特意尋個由頭避開人私談的事,絕非小事。
賈玌眸光微動,指尖輕輕點了點佛案,聲音不疾不徐:"老太太方才,也瞧見二太太的臉色了罷。"
賈母一怔,隨即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嘴角的笑意卻愈加勉強:"你這孩子,倒是眼尖……"
她歎了口氣,手裡捏著的佛珠撚得更快了些,聲音壓得低低的:"你二嬸娘是個糊塗的,整日盯著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皇嗣之事,豈是她能妄想的?我雖老眼昏花,卻也明白這其中的利害。"
賈玌淡淡應了一聲,目光略過佛龕上供奉的蓮花燈,燭火搖曳間,他的神色更顯出幾分冷峻:"老太太明白便好。"
賈母抬眼,細細打量著他的神情,試探著問:"玌哥兒今日特意來尋老身,便是為了這事?"
賈玌緩緩抬眼,燭光在眸底躍動:"今年二月,孫兒奉旨北伐前,曾奉詔入宮麵聖。"
佛珠在賈母指間猛地一滯,兩顆珠子相撞發出清響。
"那日...娘娘特意求了聖恩,在殿內見了孫兒一麵。"賈玌一頓,眼神直直地看著賈母,"那時便已知曉娘娘有孕在身。"
佛堂裡的檀香忽而變得濃重起來。賈母隻覺得喉嚨發緊。
"孫兒當時便與娘娘說過——"賈玌忽然抬眸,"賈家,絕不參與立儲之爭。"
賈母瞳孔一縮,死死盯著這位年輕的遼國公:
"你...你當真這般說?"
賈玌的聲音卻仍舊如同冰封的寒潭,毫無波瀾:"我在遼東立了軍功、掌了兵權,陛下雖器重,可終究是帝王!"
"若賈家再摻和進儲位之爭......"
他驟然冷笑,眼底殺機一閃而過——
"那便是取死之道!"
佛堂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如今賈玌位極人臣,權勢滔天,本就已站在風口浪尖,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隻要賈玌...更甚至賈家哪怕有一人透露出對皇儲之位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那便能聚集全天下的目光,盯著賈家!
雖說有些事情非他所願非他所想,可他手握重權,一言一行皆被無限放大,哪怕是不經意間的一句話,都能引得無數人競相揣摩!
這就是權利啊——!
賈玌負手而立,"娘娘聰慧,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倒是二太太..."
他冷笑一聲,"怕是被富貴迷了眼。"
賈母呼吸急促起來,枯瘦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可她..."
"她是長輩,但彆忘了,我才是賈家的族長!"賈玌輕輕抽回衣袖,語氣驟然轉冷,"若是讓孫兒知道,府中有人敢借著娘娘的名頭在外興風作浪......"
話到此處突然頓住,佛堂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至冰點。
賈母心頭劇震,渾濁的老眼對上一雙寒光凜冽的眸子。
那一瞬間,她從這雙眼裡看到的不是賈府子侄,而是那個在遼東殺得韃子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孫兒不介意..."他忽然俯身,在老太太耳邊輕聲道:"親手了結這個禍患。"
"你!"賈母渾身發抖,望著賈玌毫不動搖的眼神,瞬間明白,若在不製止,王夫人就要踩到賈玌的逆鱗了,"往後,我會與她說道說道..."
"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告誡的話我也講了!"
賈玌直起身,沒再說下去,隻是轉身從香案上取了三支香,就著燭火點燃。
青煙嫋嫋升起時,賈玌的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老太太若是疼孫兒,就管好府裡的人。若是管不住......那就好好安養天年!"
賈母望著賈玌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終於長歎一聲:
"老身明白了......"
她抬起蒼老的麵容,眼中閃過一絲決然:"老身會看好府裡的人,絕不會讓任何人壞了大事——就算豁出這條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