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玌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滴冰冷、渾濁的水珠,從囚室上方布滿黴斑和濕滑苔蘚的石縫中艱難地滲出、凝結、飽滿,然後......
“嗒!”
水珠精準地砸落在常翰飛那布滿汙垢和結痂傷疤的光禿頭頂上。
水珠破碎,清涼透頂,他終於...抬起了頭!
一個嘶啞、虛弱,卻帶著某種刻意模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熱情”語調,從他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啊——是遼國公來啦...!”
賈玌托著酒壇的手,依舊穩如磐石。
但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瞳孔卻驟然一顫!
這句話!
一字不差!
甚至連那故作驚喜、實則暗藏無儘嘲諷與殺機的腔調,都如出一轍!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轟然倒流!
記憶的閘門被這熟悉的話語粗暴地撞開!
眼前這陰森汙穢的囚籠瞬間褪色、扭曲,取而代之的是那場金碧輝煌卻又殺機四伏的常府晨宴!
觥籌交錯,絲竹靡靡!
滿座皆是常翰飛麾下的驕兵悍將,目光或明或暗,皆如毒蛇般纏繞在他這個“貴客”身上!
彼時彼刻,那一聲招呼,是鴻門宴的開場鑼——!
此時此刻,這一聲招呼,是......——!
一時之間,賈玌無言!
隻有遠處“滴答...滴答...”的水聲!
林宇靜立如鬆,反倒是黃興站在稍後,眼神在賈玌僵硬的背影和常翰飛的臉上來回掃動,精光閃爍,若有所思!
這無聲的對峙,也不過片刻,卻仿佛過了很久!
“賈天戈...你贏了......”
常翰飛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自己身上汙穢破爛的囚服,掃過手腕腳踝上粗重冰冷的鐐銬。
然後,他抬起眼,視線落在賈玌身上那身光鮮、象征著無上權柄的朱紅色國公蟒袍上!
那目光裡,沒有怨毒,沒有歇斯底裡,隻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
“如今我這階下囚...就剩這口氣了...”
說完,他重新看向賈玌,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緩緩問道:
“所以...遼國公今日前來,是專程...來看我這將死之人的笑話?還是...來嘲弄一番我這...即將上路之人?”
賈玌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是。”
常翰飛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疑惑。
“今日前來,”賈玌托著那粗陶酒壇的手微微抬起,目光落在壇口:“不為嘲弄,不為看戲。隻為一事。”
他頓了頓,視線重新對上常翰飛平靜的目光。
“常府晨宴,你曾舉杯相邀。”賈玌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入耳,“那杯酒,賈某未能飲下。”
常翰飛渾濁的眼珠微微一動,似乎想起了那個觥籌交錯、暗藏鋒芒的清晨。
“今日,”賈玌繼續道,“特攜此酒前來,隻想與常都督,飲一杯酒。了卻當日未儘之約。”
說到這,他目光沉靜,“順帶...謝過常都督!”
“謝我?”常翰飛嘶啞地重複,眉頭下意識地皺起。
他眼中的疑惑更深了,甚至帶上了一絲荒謬,“請我喝酒......常某將死之人,有酒自然樂意!可這‘謝’字...從何說起?賈天戈,你莫不是在消遣於我?”
賈玌沒有立刻回答他這直白的疑問。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平靜地掃向牢門外三步之遙、正豎著耳朵、眼神閃爍不定的黃興。
“勞煩黃大人了。”
黃興會意,猛地一揮手,對著旁邊持鑰匙的獄卒說道:
“開鎖!”
“是!大人!”獄卒不敢怠慢,慌忙上前。
“嘩啦——哐啷——!”
沉重的精鐵鎖鏈被解開,三層交錯排列的鐵柵欄門被依次推開——柵欄門洞開!
濃烈的血腥、黴爛和絕望的氣息撲麵而來。
賈玌神色不變,仿佛隻是推開一扇尋常的門戶。
他抬步,邁過了那道象征著天壤之彆的門檻。
皂靴踏入了陰濕汙穢、象征著死亡與終結的囚室地麵!
而後,賈玌蹲下,放下酒壇,將早已備好的兩隻粗碗從酒壇口上取下。
拔塞,倒酒,清冽酒香衝散腐朽。
一碗推向常翰飛。
常翰飛目光灼灼,不顧鐐銬沉重,大手一把抓起碗!
仰頭,喉結滾動,渾濁酒液混著汙血,順著下巴淌下。
“咕咚!咕咚!”
碗底朝天!
“哈——!”他重重吐息,眼中爆出亮光,“痛快!”
賈玌端起另一碗,仰頭,一飲而儘!乾脆利落。
“哈哈哈!好!”常翰飛嘶聲大笑,震動囚籠,“賈天戈!臨死前得你送酒同飲,當真痛快!”
笑聲豪邁慘烈,在死牢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