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那些“祿蠹”、“國賊祿鬼”的清高言論,此刻回想起來,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何等的......愚蠢透頂!
事到如今,行將及冠,他才在這徹骨的屈辱中看清——沒有功名,他賈寶玉,在這家族、在這世間,連站在至親姐姐麵前的底氣——都沒有!
“唉……”
賈母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眼裡滿是痛惜與無奈。
她最疼愛的鳳凰蛋啊,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可如今……看著寶玉那狼狽模樣,再看看身邊端坐的、已貴為國公夫人的林黛玉,老太太隻覺得心頭堵得慌。
偏愛有目共睹,可寶玉在這府中、在這以軍功和實績重振門楣的新氣象裡,他那格格不入的“無能”,同樣也是有目共睹!
王夫人攥緊了手中的帕子,看著自己視若性命的兒子,聽著貴妃女兒那字字誅心的話,心如刀絞。
她張了張嘴,想為寶玉辯解兩句,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能說什麼呢?
說寶玉隻是不喜功名?
說他有靈性?
在這“顧恩思義殿”的冰冷事實麵前,在族長賈玌鐵腕治家、唯才是舉的背景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
環哥兒能進,蘭哥兒能進,甚至一些旁支子弟都因有所建樹而嶄露頭角,唯獨她的寶玉......
王夫人隻覺得一陣眩暈,巨大的失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林黛玉靜靜地看著,如今的她不是當年那個寄人籬下、多愁善感的孤女。
看著寶玉那痛苦閉目、扭臉不敢見人的狼狽模樣,她秀美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蹙了一下,心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
是憐憫?
是惋惜?
還是……
一絲早已預料到的塵埃落定?
曾幾何時,她或許也以為寶玉的“離經叛道”是靈性,可嫁為人婦,尤其是嫁給了那位在屍山血海中搏殺出滔天權柄、以鐵血手腕重振賈家的夫君後,她才真正明白這世道有多殘酷。
沒有力量,沒有功業,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談何守護他人?
談何......那份不切實際的“情”?
她看著寶玉,仿佛看到了一個被無情碾碎的、美好的幻夢。
薛寶釵坐在薛姨媽身邊,麵色平靜無波。
那雙素來沉靜的眸子,此刻深深地看著寶玉,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早就勸過,早就暗示過,讀書明理、經濟仕途才是正道。
可那時的寶玉,何曾聽得進去?
他視功名如糞土,斥祿蠹為濁物,隻願在女兒堆裡廝混,吟風弄月。
那些規勸,在他聽來不過是俗不可耐的“混賬話”,連帶著她這個人,似乎也沾惹了那份他厭惡的“濁氣”。
如今……貴妃娘娘親口道出的殘酷現實,比她過去千百句規勸都要有力百倍!
這“顧恩思義殿”裡的冰冷氛圍,族長賈玌那如山嶽般沉默的威壓,賈政鐵青的臉色,王夫人搖搖欲墜的絕望,還有那些旁支子弟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共同構成了一幅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判決圖。
看著寶玉那無地自容、慘白如紙、恨不得縮進地縫裡的狼狽模樣,薛寶釵心底並無半分“早知如此”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