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三,天京東郊旌旗蔽日。
朝陽門外十裡亭至官道兩側,早已淨水潑街、黃土墊道。京營精銳甲胄鮮明,沿路肅立,隔開翹首企盼的百姓人潮。
辰時正,景陽鐘鳴九響。
慶帝九龍金輦出正陽門,文武百官蟒袍玉帶隨行其後。儀仗煊赫,卻比當年遼東大捷迎候時少了幾分刻意的張揚,多了幾分沉穩的威儀。
禦駕停駐十裡亭。慶帝未下輦,隻靜坐輦中,十二旒玉藻垂下,遮住深邃目光。
太子率宗室親王、勳貴重臣列於亭外。賈敬站在文官隊列前端,眼觀鼻鼻觀心。賈政、賈赦等賈府男丁位列後方,皆是屏息靜氣。
應對這一場景,人群百姓倒是無所謂,反而議論聲嗡嗡不絕。
“瞅這陣仗!跟上回遼國公平定遼東回來時差不離!”一個裹著頭巾的老漢踮腳張望。
旁邊的人接話:“可不說呢!那回陛下親自出城相迎,當場就封了國公爺!這回不知......”
一個穿著體麵的綢緞商搖頭打斷:“這回怕是不能夠嘍。我聽說啊——”他壓低聲音,左右看看,“陛下早有旨意,今日隻獻俘,不論封賞。”
眾人頓時嘩然。
一個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疑惑:“為何?遼國公這可是滅國之功啊!”
綢緞商捋須,露出幾分知情人的得意:“我內弟的在禮部當差,聽說太廟那頭早就預備下了,灑掃庭除,布置祭器,忙活了好幾日。陛下聖意,是要先告祖宗,再議功勳。”
另一個挑擔的小販插嘴:“這也忒......國公爺立這般大功,難道還......”
話未說完,就被一個瘦高男子打斷:
“你懂什麼!這才是正經規矩!功是功,賞是賞,哪有在城外就封賞的道理?上回那是......”他忽然收聲,含糊道,“總之今日不同往日。”
旁邊幾人一聽,好奇心更盛,紛紛圍攏過來追問:
“怎麼個不同法?老哥你倒是說說呀!”
“對呀對呀,這賣的是什麼關子?”
“上次那是怎的?這次又為何不同?”
那瘦高男子麵對眾人連珠炮似的追問,反而緊緊閉上了嘴,連連擺手,麵色也有些發緊,心中暗罵自己一句:
糊塗!差點失言!
上次那是陛下需借遼國公大勝之威,於萬民麵前重振君威,更是為了敲打......那位在寧壽宮裡的太上皇及其一脈。如今時移世易,陛下權位早已穩固,那位更是......唉,此等關乎天家與朝局的隱秘,豈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市井之中隨意議論的?
心裡想的這些話,是萬萬不可能說出口的。
於是他隻是板起臉,故作高深地搖搖頭:
“去去去,該知道的自然會知道,不該打聽的少問!皇家恩典,自有聖裁,豈是我等小民能妄加揣測的!”
“切~~”
眾人將他如此,反而不屑了起來,而後各自散開!
人群中有幾個消息靈通的彼此交換眼色,一個低聲對同伴道:“聽說宮裡那位......身子不大好了。陛下這些日子常往寧壽宮去,怕是......”
同伴急忙拽他袖子:“慎言!這也是能渾說的?”
正在這時,忽聽遠處馬蹄聲如悶雷滾來。有人驚呼:“來了!大軍來了!”
所有議論霎時止歇。萬人翹首,望向官道儘頭。
極遠處地平線上,一道黑線緩緩推進。沉悶的腳步聲與馬蹄聲漸次清晰,如同地底湧動的悶雷,震得腳下地麵微顫。
先是一隊玄甲騎兵踏塵而來,掌旗官高擎“賈”字帥旗與“大慶軍旗”,血紅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隨後是步兵方陣。玄甲紅纓,步調整齊劃一,刀槍森然林立。經曆戰火洗禮的肅殺之氣撲麵而來,壓得圍觀百姓一時失聲。
龍輦之上的慶帝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揚。
中軍大纛漸近。
“大都督......”
熊文龍策馬護衛在賈玌身側,看著身旁大都督一身紫金狻猊吞肩山文甲,頭戴鳳翅兜鍪的英武側影,又望了望遠處旌旗下的禦輦與十裡亭,不禁帶著幾分懷念開口:
“今日這場麵,可真是似曾相識啊。”
賈玌聞言,唇角微揚,目光依舊平視前方,並未答話。
一旁的蘇瑾言同樣望著前方盛大的迎候場麵,臉上也浮現緬懷之色,接口道:
“是啊,恍如昨日。當年也是在此地,我等收複遼東、犁庭掃穴後凱旋,陛下親迎,萬民歡呼。如今我等踏平倭島,獻俘闕下,亦是如此盛況。今日場景,何其相似!”
賈玌依舊沉默,隻是輕輕一夾馬腹,催動戰馬略微提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