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孝陽指尖扣著斑駁的青磚,丁羨舞則將半邊身子藏在牆頭陰影裡,兩人屏住呼吸,借著暮色向無極宗院內窺去——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們心頭那點“紅袖堂與無極宗正激烈火並”的預判,碎得乾乾淨淨。
本以為會聽見刀劍鏗鏘、呼喝震天,可入耳的卻是雜亂的悶哼、衣物撕扯的窸窣,還有拳腳砸在肉上的鈍響。院內約莫四五十個無極宗弟子,竟沒分什麼陣營,各自提著劍、揮著拳,像瘋了般胡亂纏鬥。有人剛轉身要躲,後心就挨了一記重掌,踉蹌著撞向同伴;有人劍刃還沒出鞘,就被身旁人一腳踹在膝蓋上,“撲通”跪倒在地,緊接著後腦就遭了一記悶擊,當場暈死過去。不過瞬息間,已有七八個弟子倒在青石板上,有的捂著傷口呻吟,有的則一動不動,鮮血順著石板縫隙蜿蜒,在暮色裡泛著暗紫的光。
而院角那頂猩紅的轎子,卻穩穩停在一旁,像尊淬了血的佛龕。轎子四周,四個穿綠衫的女子垂手侍立,手裡各握著一根通體烏黑、形似笛子的竹筒,紅唇湊在筒口,緩緩吹出淡青色的煙霧。那煙霧輕飄飄的,像柳絮般在院中散開,落在纏鬥的弟子身上,讓他們的動作更顯狂亂,眼裡也多了幾分猩紅的戾氣。
丁羨舞趕緊將聲音壓得像蚊子哼,湊在龍孝陽耳邊:“看來她們這煙霧,是能讓人心智迷亂、失去理智的東西……”她指尖捏著白玉劍的劍柄,指腹能摸到劍鞘上細膩的雲紋,可心裡卻涼了半截——這等陰毒的手段,比真刀真槍的打鬥更讓人發怵。
龍孝陽緩緩點頭,目光緊緊盯著那四個吹煙的女子,眉頭擰成了疙瘩:“有這幾個女子在旁吹霧,我們就算跳下去,也沒法近身相助,稍有不慎,怕是也要栽在這煙霧裡!”他話音剛落,院內纏鬥的弟子突然齊齊一頓,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那轎子的明黃簾子,竟“嘩啦”一聲被風掀開,一道白影從裡麵閃了出來。
那速度快得驚人,仿佛一道月光掠過水麵,連殘影都沒留下。眾人隻覺眼前白光一閃,白影已在纏鬥的弟子中穿梭而過,劍尖劃過空氣時,隻發出一絲極細的“咻”聲。凡是白影掠過之處,無極宗弟子便像被割倒的麥子般,接二連三地倒下,脖頸上都留著一道細細的血線,鮮血汩汩湧出,很快就染紅了身前的地麵。
直到最後一個站著的弟子也捂著脖子倒下,那四個綠衫女子才停下吹煙的動作,手裡的竹筒垂在身側,眼神裡滿是敬畏地看向那道白影。
白影終於停下腳步,穩穩站在滿地屍體中間,抬手揮了揮手裡的長劍。劍身上的血珠順著劍尖滴落,“嗒”地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小朵血花。這時,牆頭的龍孝陽和丁羨舞才看清,那白影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他一頭烏黑的長發沒束,像瀑布般披散在肩頭,發梢還沾著幾星血點;眉眼生得極清秀,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女子的柔媚;可嘴唇卻紅得發黑,像塗了劇毒的胭脂。他看著滿地屍體,突然發出一陣尖細的奸笑,聲音裡也摻著幾分雌雄莫辨的柔膩:“閆無極,出來吧!難道非要等我把你無極宗殺得一人不剩,你才肯露麵嗎?”
丁羨舞忍不住皺緊眉頭,湊在龍孝陽耳邊,語氣裡滿是疑惑:“這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啊?長相看著比姑娘家還俊,聲音也軟乎乎的,可這舉止、這身材,又分明是個男子……”
龍孝陽也看得有些發懵,他活了二十多年,還從沒見過這般模樣的人:“是啊,瞧著古怪得很。而且他這武功,快得簡直不像常人……”
他話音未落,院內西側的一扇木門突然“咣當”一聲被撞開,木屑飛濺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大步走了出來。這男子身著灰布長袍,腰間係著黑色劍穗,手裡緊緊攥著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劍,臉上滿是風霜,可眼神卻透著股倔強。他身後跟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女子穿著淺粉色衣裙,長相十分秀麗,隻是臉色蒼白如紙,雙手死死抓著一個十歲左右男孩的雙肩。那男孩穿著小小的青色弟子服,臉蛋漲得通紅,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白衣男子,聲音雖帶著哭腔,卻依舊咬牙喊道:“你為什麼要殺害我的這些師兄們?你這個妖人!你快給我滾出去!”
“宇兒,不要插嘴!”中年男子急忙揮手喝止,他轉頭看向白衣男子,雙手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慕容飛,我閆無極自問從未與你有過任何仇怨,平日裡也從不參與江湖上的爭鬥,論武功,我也算不上什麼高手。你今日這般屠戮我無極宗弟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慕容飛依舊站在屍體中間,他抬手撥了撥肩上的長發,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聲音依舊柔膩卻帶著刺骨的寒意:“閆無極,我也是受上頭命令行事,不得已而為之啊。廢話就不必多說了,你還有什麼遺言說吧?說完了,我好送你上路。”
閆無極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裡麵布滿了血絲,他看著滿地弟子的屍體,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妻兒,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帶著幾分哀求:“我中年得子,這輩子就隻有宇兒這一個兒子。求你高抬貴手,無論如何,放過我的妻兒,可否?我閆無極就算死,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慕容飛聞言,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了,他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裡滿是嘲諷:“對不住了,我紅袖堂做事,向來從不留活口。留下這孩子,將來若是他記恨在心,找我報仇,豈不是留下禍根?你還是選一個其他的事吧,看我能不能幫你完成。”
閆無極閉上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他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神裡已沒了哀求,隻剩下決絕。他轉頭看向男孩,聲音沙啞:“宇兒,父親對不住你了……”話音未落,他突然抽出腰間的長劍,劍尖直指慕容飛,大喊一聲:“你們快跑!快從後門逃出去!”說完,他便揮劍朝著慕容飛刺了過去。
慕容飛眼睛微微一眯,嘴角的笑容更冷了:“哪裡跑?”話音剛落,他身形突然如一道閃電般,瞬間從閆無極身邊閃過。閆無極這一劍刺得又快又狠,卻落了空,他心裡一驚,剛要收劍,突然感覺胸口一涼,低頭一看,自己灰布長袍的前襟上,已出現了一道細長的口子,鮮血正從口子裡慢慢滲透出來,染紅了衣襟。
閆無極的妻子見狀,臉色更是慘白,她一把將男孩推進身後的屋子,然後用自己的身體死死抵住門板,對著屋內大喊:“宇兒!快從後門跑!不要回頭!娘和你爹會去找你的!”
屋內的男孩扒著門板,使勁拍打著,哭聲撕心裂肺:“父親!母親!我不跑!我要和你們在一起!你們開門啊!我不要一個人走!”
慕容飛回頭看了一眼單膝跪地在地上的閆無極,眼神裡沒有絲毫憐憫。他身形又是一閃,還沒等閆無極提劍反應過來,就圍著閆無極轉了一圈,然後穩穩站在他麵前。
閆無極隻覺身上一陣劇痛,他剛想提劍反擊,卻發現手臂重得像灌了鉛,怎麼也抬不起來。他再次低頭,隻見自己身上已多了十幾道細細的劍傷,鮮血順著傷口流淌,將灰布長袍染得通紅。他踉蹌著晃了晃,聲音顫顫巍巍:“好……好快的劍啊……”說完,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再也沒了動靜。
牆頭的龍孝陽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地抽出背後的問雨劍,劍鞘“哐當”一聲落在地上。他腳尖在牆頭上一點,身形如飛燕般跳下牆頭,大喊一聲:“慕容飛!你已經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難道就不能放過這孤兒寡母嗎?”
可慕容飛隻是輕輕轉頭,用那雙雌雄莫辨的眼睛看了龍孝陽一眼,沒有任何回答。他身形突然一閃,瞬間出現在閆無極夫人的麵前,手中的長劍“噗嗤”一聲,竟刺穿了女子的胸口,連帶著身後的木門,也被劍刃捅出一個窟窿。
屋內的男孩眼睜睜看著那把染血的長劍從門板上透進來,劍身上的鮮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滾燙的溫度讓他渾身一顫。他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哭聲瞬間噎住,隻剩下無聲的哽咽。
龍孝陽見自己的話根本勸阻不了慕容飛,心頭怒火中燒。他連忙施展著流光劍法,劍尖泛起一道冷光,朝著慕容飛刺了過去。
兩人瞬間纏鬥在一起,劍刃相撞時,發出“鏘鏘”的脆響,火星四濺。他們的劍都快得驚人,隻見兩道身影在院內穿梭,一道白,一道青,快得讓人看不清招式,隻能聽見劍風呼嘯。一旁的四個綠衫丫鬟看得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溜圓,臉上滿是震驚。
其中一個丫鬟率先反應過來,忍不住驚呼:“這人是誰啊?竟然能跟宗主的劍法一樣快!我從沒見過有人能在宗主手下走這麼多招!”
另一個丫鬟急忙拉了她一把,聲音裡滿是焦急:“彆傻站著看了!快吹迷霧!要是讓這人纏住宗主,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四個丫鬟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拿起身邊的竹筒,湊到嘴邊,就要再次吹出淡青色的煙霧。
丁羨舞在牆頭看得清楚,她知道絕不能讓她們吹出迷霧,否則龍孝陽必定會陷入險境。她立刻抽出腰間的白玉劍,腳尖在牆頭上一點,身形如蝴蝶般跳下牆頭,揮舞著長劍,瞬間閃到四個丫鬟麵前,劍刃朝著她們手中的竹筒砍去。
四個丫鬟見狀,急忙放下竹筒,抽出腰間的短刀反擊。一時間,院內又多了一處打鬥,丫鬟們被丁羨舞纏住,再也沒時間吹迷霧了。
慕容飛眼角的餘光瞥見四個丫鬟被纏住,沒法給自己幫忙,而對麵的龍孝陽劍法精妙,招式淩厲,似乎武功竟不在自己之下,心頭頓時升起一股焦躁。他突然尖嘯一聲,聲音尖銳得像指甲劃過鐵器,手中的長劍攻勢也變得越發瘋狂,劍尖直指龍孝陽的要害,每一招都帶著同歸於儘的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