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無崖子開始傳授顧朝辭、王語嫣“北冥神功”“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小無相功”“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陽掌”以及這門掌法衍生出的“生死符”等各種武學。
顧朝辭身具超凡內力、超卓見識,對各種武技自然就是一學就會。至於對“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與“小無相功”這兩門內功,並未深入研習。
在他看來,這內功對他的實力,壓根不會再有提升,他隻是對怎樣同時運轉雙氣海極為上心,將精力都放在了這上麵。
至於王語嫣雖不會武功,可記性好的驚人,每天就是記,無崖子教多少,她都能很快背的滾瓜爛熟,隨口就能說的頭頭是道。
顧朝辭看的明白,此女接受無崖子內力之日,就是她一飛衝天之時。
顧朝辭閒暇時與無崖子縱酒放歌,講論傳聞,這才知道。
所謂天山縹緲峰靈鷲宮,其實也隸屬逍遙派,原地早已存在,並非天山童姥所建。
裡麵有一些刻有天山六陽掌等等上乘武學的石壁,已然存在數百年,至於以前到底屬於哪個組織或個人,無人知曉。
反正逍遙子收幾人為徒,將其給了大師姐天山童姥,顧朝辭自是暗暗留心,以後有機會,這石壁自己得親眼看一看。
他明知這石壁上的武功,不出意外,應該也都在無崖子這個搜集天下武學之人的腦海裡了,但還是想要親眼去看一看。關於高深武學,顧朝辭一向都是有殺錯,莫放過的理念。
在聾啞穀的這期間,無崖子也問過顧朝辭家住哪裡,都有什麼人,顧朝辭卻說不出來,他有心想要編造一個,卻知瞞不過人。無崖子肯定會派聾啞門的去打探證實,隻能左右堂塞。
眼見無崖子甚是不悅,每天也是嚴加戒備,惟恐危險降臨。
可一晃眼兩個多月過去了,他自己快要功力儘複,什麼意外卻也沒發生,不禁暗歎:“我這被迫害妄想症,還是得治!”
他想著知道自己來聾啞穀的,應該就丁春秋一人,而這家夥,說不定被自己徒弟給欺師滅祖了,自然就沒危險了。他還是想多了。
他卻不知道,他麵臨的最大危險,在參見逍遙派掌門人時,就已經過去了。
這些時日裡,顧朝辭與王語嫣朝夕相處,不知不覺間,也是情誼日進。
一個已將以前稱呼的“顧公子”“姓顧的”舍掉了,直接稱為“顧兄”,另一個也從“王姑娘”直接減為“語嫣”,本想叫“嫣妹”的,但鑒於無崖子詢問自己身世問題,還是忍住了。
王語嫣過上這般安寧逍遙的日子,一時間心情極是暢快,真盼時光就此停駐,永不前移才好。
……
這一日,夕陽的餘暉,灑落在無崖子與顧朝辭兩人身上。
他們相對而坐,推杯換盞,正自飲得痛快,酒至微醺,無崖子臉上泛起酡紅之色,他飲儘一杯,忽道:“師弟,這些天來,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卻是不吐不快!”
顧朝辭見他嘴角雖然掛著微笑,眉宇之間卻甚有憂色,不由得心頭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了上來。笑道:“師兄太見外了,有話請講,在下洗耳恭聽。”
無崖子點了點頭道:“這幾個月來咱倆相處,雖然年齡有彆。卻是肝膽相照,言談投契。”
他說到這裡,但麵上肌肉卻微微一牽,好像觸動起了心頭的某件為難之事。
“可迄今為止,你的家世我卻也一無所知,每談到這個話題,你便顧左右而言他,莫非其中真的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
顧朝辭聽他說出這番話來,心頭不禁怦怦亂跳,說道:“我……”
無崖子一擺手道:“你切莫誤會,老夫無意要探人隱私。我死在頃刻,也無子嗣,膝下隻有一個女兒……”
他沉吟半晌,似在思索怎樣說下去:“……師弟,你一表人才,武功高強,人品也是沒的說。
在當今武林鶴立雞群,我說句不當說的話,其實語嫣已經喜歡上你啦!
老夫在情場上,也是有過幾遭的,看出個中奧妙,絕不為難。
說句實話,衝著你的武功人品,咱們又是江湖人家,不是什麼達官顯貴,加上我素性不耐繁文縟禮,便想在臨死之前,做主讓你們成親。
可你殺了慕容複,那是她的表哥,更是她以前的心上人,她不知怎樣才好。
直接接受這份感情,顯得她薄情寡義,若不接受,她內心又很是煎熬,這個當然是她個人問題。
可作為你來講,你到底是哪裡人,你的過去,也無人知曉。
不瞞你說,這些時日,我讓星河派遣聾啞門弟子,在中原、大遼、西夏到處去打聽過,直到今天三地消息才全傳了過來,從未聽說過你這麼一個人。
而且那個叫喬峰的契丹人,兩個多月前在離此不遠的聚賢莊,殺了好多人。
傳聞他當時像野獸一般發狂,竟連丐幫一位長老都殺了。而被他所殺的那位奚長老,以前還曾教授過他幾手武功。
他殺師殺父母本隻是傳言,彆人未曾親眼目睹,可這事一出,他已然成了真正的武林公敵,人人欲殺之而後快!
江湖又傳,喬峰造成一切血案的源頭,其實都在你身上,有雲:‘血煞魔君’顧朝辭在杏子林曾為喬峰張目,當時心狠手辣滅殺西夏一品堂時的瘋狂,更是與喬峰如出一轍,定然也是契丹胡虜無疑。
還有丐幫的那位徐衝霄長老,出身五台山清涼寺,其寺方丈是與少林寺玄慈方丈齊名的“降龍羅漢”神山上人,他與徐衝霄同輩。
他說丐幫杏子林事件,大概率隻是你與喬峰設計的一場大陰謀,是你利用“迷心術”之類的武功,讓那些人違心說出了假話。
關於這些,我其實都不關心。隻是我不知你報的是化名,還是有什麼其他隱情,這就讓我著實有些放心不下了!”
顧朝辭耳朵微顫,樹叢中有一道熟悉而沉重的呼吸聲,他端起酒碗,一飲而儘,很是苦澀道:“你不放心什麼?”
無涯子定定的看著顧朝辭,正色道:“這些江湖恩怨我不理會,那些事歸根結底,就是你殺我我殺你,實則沒有什麼真正的公道可言,隻是誰強誰弱的問題。
可我怕你在感情方麵,像我一般始亂終棄,一去不返,傷害了語嫣;又怕你二人最終反目成仇,鬨個不死不休!畢竟我的女兒,也殺了你的恩人嗎!”
這話一出,讓顧朝辭久久無言,因為無崖子有些方麵說的對,他很有可能在某一天,離開這個世界,就此一去不返。
這跟始亂終棄,其實也沒區彆。想到這,他也不知說什麼了。
“嫣兒對我說過,她與慕容複的點點滴滴,我才知道這小子不但浪得虛名,更將我這外孫女,當成了一件為了他複國大業,隨時都能犧牲的物品。而這種人,也曾讓她喜歡的無法自拔,讓人很是怒其不爭!”
說到這,無崖子語音略頓,長歎一聲道:“唉,她與其外婆不同,從小也沒有離開過母親身邊,心思太過單純,對人心險惡認識不夠。
若有一天,不幸被我言中,以她的軸性,縱然她內力太深,武功再高,恐怕也難活過三十歲!這世間八萬字,唯有情字最傷人啊!”
無崖子說著端起一碗酒,喝了幾大口。
顧朝辭聽他開門見山,說的如此明白,心頭不禁怦怦亂跳,垂下頭道:“師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您不同意我與語嫣走到一起,對嗎?”
“是!”無崖子很是斬釘截鐵!
“我有一種預感,她在你心裡,隻是可有可無,你給不了她幸福!”
顧朝辭也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道:“您對她的愛護之心,我也明白。
可我得說一句,我絕無傷害語嫣之心,也並非有意隱瞞家世,隻是其中實有難言之處,我說出來,誰都會當是信口胡說!”
無崖子隻嗬嗬一笑,不做置喙。
顧朝辭知道他不信,不由的目光迷蒙,輕輕說道:“其實我根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是來自……”
無崖子擺手道:“好了!喝酒,喝酒,我看你神功快要儘複,明天我就準備為嫣兒傳功了,今日也是我們最後一頓酒了。
我隻希望,你能念在老夫與你相交一場的分上,以後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對她母女二人多方照拂,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其他的事,我也管不了了!來,喝!”
顧朝辭流露出了一絲苦笑,對此,他也有所預料,無崖子這種人,壓根不信他這大實話。這像是對江湖人說,你可不能殺人,因為死人真的會成了鬼,找你報仇,一樣的荒謬。
如果以前在地球時,有人跟他說:“我是穿越來的!”
他也隻會嗬嗬一笑,罵一句有病,僅此而已!誰若真信,那是真傻叉!
他現在就是成了一個說真話,沒人信,說謊,卻是一戳就破的局麵。
也幸虧他沒跟無崖子胡編亂造身份,否則人家調查完了,豈不穿幫,更尷尬了。
想著,他也隻能用餘光瞥了樹叢一眼,站起身來,告了聲罪,獨自回了屋子。
無崖子看著顧朝辭遠去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歎聲道:“嫣兒,你出來吧!
他早就知道你在此了,他的回答,你也聽到了。
今日我本想問個清楚,就讓你們成親的。可他連他是哪裡人,都不願告知,哪怕他真是契丹人,我也認了。
可他卻來了一句,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唉,看來他所圖甚大,或許跟那慕容複一樣,也是什麼亡國遺民……”
“外公,我知道了!”
王語嫣哽咽道。
她早已在旁聽的心痛如絞,淚如雨下。
顧朝辭圖謀什麼,她其實一點都不在乎。可對方嘴裡全是不儘不實之言,這就讓人難以接受了。
不禁心想:“他早知自己與外公的關係,那些什麼‘我是她命根子’的說法,其實都是為了圖謀外公武學罷了!”
王語嫣生長人間一十八歲,從未想過人心竟可如此險惡,她少女的一顆芳心,如被大力向四下裡撕扯,她幾乎已可聽到自己一顆心,碎成千片的響聲。
這種痛竟然比表哥當初將自己讓給他,以及他親手殺了表哥,還讓自己覺得窒息!
無崖子見孫女如此傷心,心中也頗不是滋味,對顧朝辭不滿到了極點,但他畢竟是一代高人,大風大浪不知經了多少,淡然說道:“不過你也不要與他交惡,他再是不濟,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以後你就回家,讓你娘給你照看著,找個良人嫁了吧!這江湖人,太複雜,最好永遠不要找了!”
無崖子拿得起、放的下,自與王語嫣不同。
……
翌日。
靜房內。
無崖子與王語嫣相對靜坐,顧朝辭與蘇星河在一側靜坐,蘇星河與王語嫣眼圈都紅了。
無崖子笑道:“今天我是最開心的,能去另一個世界,也是人生樂事!”
顧朝辭眉頭一抖,知道他或多或少在內涵自己。
無崖子突然雙手伸出,抓住王語嫣左右兩手的腕上穴道。
王語嫣隻覺兩股熱氣,從雙手手腕“會宗穴”中疾衝進來,兩道熱氣便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自臂至胸衝入了胸口“膻中穴”。
饒是王語嫣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一時間也是驚惶不已,突覺“膻中穴”中那股積儲熱氣,又開始化成千百條細細的一縷縷熱氣,散入全身各處穴道。
隻覺得四肢百骸愈來愈熱,霎時間頭昏腦脹,胸口、小腹和腦袋如要炸將開來一般,過不片時,再也忍耐不住,昏暈了過去。
王語嫣忽覺身子輕輕一震,眼前明亮起來,一時間,湧現高天迥地,廣袤無垠,她大感奇怪,自己分明被外公傳功呢?怎會看到如此景象?
心念甫動,耳邊突然雷聲大作,風雲疾湧,萬裡長空烏雲聚合,道道閃電裂雲穿空,有如金蛇亂走,千萬聲炸雷此起彼伏,幾如一聲。
王語嫣心跳也隨那雷聲越跳越快,似要掙出胸膛。閃電道道從天而降,肌膚麻中帶痛,仿佛置身於天地洪爐。
又一時她在曼陀山莊讀書,一時慕容複滿臉血汙,冷冷看著她道:“表妹,你不是要嫁給我嗎?為何這麼快就變了心!你為何不殺顧朝辭,為我報仇?”
一時她又拳打腳踢,打得顧朝辭吐血而飛,一會又是顧朝辭露出凶惡嘴角,朝她胸口就是一掌,冷冷說道:“小丫頭片子,老子會喜歡你,你想的倒美!
你不過就是我的一個過客,老子隻想利用你,獲取你外公的武功罷了!”
又一會顧朝辭臉上掛著和藹笑容:“嫣妹,今日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又一會,顧朝辭很是不屑道:“果然是個花瓶姑娘,除了長相,一無是處!”
她正痛苦的死去活來,突然暴雨如注,雨水粗若兒臂,打在身上,濕意漫生,可這雨點卻是熱的,一時間,王語嫣腦子清醒了許多。
她也明白了,這就是顧朝辭與外公說的,內功到了一定境界,就會出現種種光怪陸離的幻境。
隻是這幻境竟然跟真的一樣,也太可怕了,她如非早得兩人教導,知道這一環節,隻怕早就驚駭、崩潰了。
等她睜開眼來,察覺自己橫臥於地,外公已放脫自己雙手,就坐在自己身旁,顧朝辭坐在他身後,伸出雙掌抵住了外公背心。
就見外公已然變了一人,本來潔白俊美的臉上,竟布滿了一條條縱橫交叉的深深皺紋,滿頭濃密頭發脫落了大半,儘成灰白,一叢光亮烏黑的長髯,也都變成了白須。
滿臉大汗淋漓,不住滴在自己身上,而麵頰、頭頸、發根各處,仍有汗水不停滲出。
王語嫣見外公龍鐘不堪,真正成了一個百歲老頭,很是心疼拉住無崖子的手,哭叫道:“外公……”
無崖子笑了一笑道:“大功告成了!好孩子,你福澤深厚,遠過我的期望,我這一身內力,最起碼有八成都傳到你的體內了,你隨便向這板壁,空拍一掌試試!”
王語嫣一腦袋的武學法門,以前能想到,卻是做不到,這時回想了一門掌法法門,虛擊一掌,隻聽得喀喇喇一聲響,好好一堵板壁登時垮了。
王語嫣不信的看著自己白嫩的手掌。
無崖子滿臉笑容,十分歡喜道:“你外公七十餘年的勤修苦練,又豈同尋常?
你從未修習過武功,這時所能運使出來的內力,一成也還不到呢!”
“好了,師弟你不用給我輸真氣了,我一切都已交代清楚,安排妥當了,讓我早早的走吧,如此也免受痛苦了!”
顧朝辭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抽了雙掌,歎了一聲道:“師兄一路好走!”
饒是蘇星河對此早就清楚,這時也忍不住悲從中來,跪下磕頭,泣聲道:“師父,師父,你終於要舍弟子而去了!”
王語嫣和外公相處了雖隻兩個來月,但他對自己關愛有加,體內也受了他七十餘年修煉的功力,也可以說,外公一部分已變作了自己,再想到幻境中的一切,忍不住心如刀割,跪地放聲大哭,淚流不止。
無崖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嫣兒不哭不哭!所謂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於無窮,是為逍遙亦!”
突然間哈哈哈幾聲大笑,身子向前一衝,砰的一聲,額頭撞在地下,就此不動了,已然魂歸天國。
蘇星河與王語嫣跪倒在地,哭了一陣子,顧朝辭也向無崖子遺體,拜了幾拜。
……
幾人為他按照風俗辦理後事,擇了一處風水高地,修建了一座大墳。
顧朝辭看著聾啞穀門人來回忙碌,心頭忽生出一種異樣感覺:人生一世,任你再高的武功,多大的威名,最終也是一抔黃土,隻需要將你往地下一埋,再也留不下什麼東西,宛若什麼都未發生過一般。
想到此處,心頭驀地湧上一股蒼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