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對顧朝辭這句話深有同感,都覺蕭遠山腦子不正常了。
你殺人家「鐵麵判官」單正滿門,在智光大師法體上泄憤,是因人家對喬峰隱瞞帶頭大哥是誰!
而你自己在聚賢莊救了兒子,卻也不告訴他,帶頭大哥是誰。
殺顧朝辭卻又因人家告訴你兒子,玄慈是帶頭大哥,壞了你的報仇計劃!
敢情隻要你殺人,那都是理所應當了唄?這人不是有病,就是視人命如草芥,總之思維已非常人。
蕭遠山眼見顧朝辭罵他有病,出奇地不以為忤,反而麵露笑容,哈哈一聲狂笑,說道:「我蕭遠山想殺這些人,殺就殺了,卻也沒想著讓爾等信服!有病如何,沒病又如何?」直是高傲絕倫、睥睨天下的神氣。
說著又冷冷看向顧朝辭,哂道:「況且你顧朝辭與我又有何異?
你大張旗鼓找上清涼寺,揪住神山上人不放,還不是因曼陀山莊之事遷怒於人?
想以他的人頭告訴天下人,你血煞魔君有仇必報,誰再敢打曼陀山莊與你的主意,他就是下場!」
顧朝辭微一頷首,笑道:「你說的也對,殺人報仇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朝廷法度中既有株連之罪,那我等武林之士自也會有遷怒,這本無可厚非!
我也不怕告訴你,我若有了你的遭遇,報仇手段在某些方麵,或許比你更狠!」
刹那間,遠處山丘上乃至附近千餘雙眼睛,均投在顧朝辭身上,場上寂然無聲。均想:「你還能比蕭遠山狠到哪裡?」
蕭遠山打量顧朝辭一眼,雙目透出灼灼精芒,點頭道:「你能這麼說,也足見丈夫!」
顧朝辭眉間掠過一絲嘲意,說道:「你也無需誇我,不過,我再是喪心病狂,也不會去殺喬氏夫婦與玄苦大師。
喬氏夫婦隻是普通農戶,他們拉扯你兒子長大,待之如親子,他們還不會絲毫武功,你堂堂契丹第一高手,下此毒手於心何忍?也太不講道義了嗎?
三十年前,少林玄字輩僧人,武功都幾乎未成,玄苦大師並未參與雁門關之戰,你縱然因為玄慈,遷怒少林任何人,又怎能對他下手?
人從你兒子七歲時,教授其武功,十年寒暑不斷,可說傾囊相授。
據我所知,少林俗家弟子過萬,遍布江湖,縱然資質出眾者,一人也隻能得傳一門少林絕技,這是少林數百年來的規矩!」
少林僧人齊聲頌念「阿彌陀佛」,玄難大師更是高聲道:「不錯,敝寺曆代祖師傳法授徒,均以佛法為首,武學為末,僧眾若孜孜專研武功,於佛法的參悟修為必定有礙。
就算是俗家弟子,敝寺也向來不教他修煉一門絕技以上,以免他貪多務得,深中貪毒。喬峰卻是例外,曾由玄苦師弟授以‘降魔掌,與‘龍爪手,。
而本寺玄字輩師兄弟以及下一輩武功較高的僧侶,大都自羅漢拳學起,學到降魔掌或般若掌而止。」….
顧朝辭微微一笑道:「少林寺這項規矩,聽起來太死板了些,限製了才智卓絕之士,上窺高深武學之路。
可人少林為了你兒子,連七十二絕技都打破了俗家弟子隻能授其一門的規矩,此恩不可謂不大吧?
你殺玄苦,嗬嗬,真是讓人不齒。
還是你認為,喬峰繼承了你蕭遠山的一切,一生下來,就是名震江湖的北喬峰?無需人栽培?」
蕭遠山臉色微變,一揮手道:「自古以來偷人東西便是賊;搶人東西便是盜!
峰兒乃我親生孩兒,本來我父子夫婦一家團聚,何等快樂?
可是你們南朝武人將我契丹人看作豬狗不如,動不動便橫加殺戳,將我孩兒搶了,去交給彆人,當做他的孩兒
。
那喬氏夫婦冒充是我兒的父母,既奪了我的天倫之樂,又不跟我兒子說明真相,那便該死。」
眾人齊齊嘩然,這人怎麼如此理直氣壯說出這話來的,還要不要臉了?
蕭遠山站的高,看的遠,目光如電,在群豪臉上一一掃射而過,又道:「殺我愛妻、奪我獨子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幫幫主,也有少林方丈。
嘿嘿,他們隻想永遠遮瞞這樁血腥罪過,將我兒子變作了漢人,叫我兒子拜大仇人為師,繼大仇人為丐幫幫主。
嘿嘿,那日晚間我打了玄苦一掌之後,隱身在旁,不久我兒又去拜見那賊禿。
這玄苦見我父子容貌相似,隻道是我兒出手,連那小沙彌也分不清我們父子。竟讓他蒙受冤枉欺侮!
你們這些南朝人,眼瞎心也瞎!」
饒是少林群僧對玄苦大師之死,從顧朝辭嘴裡已有猜測,但今日卻是蕭遠山首次承認,這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當即齊聲誦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聲音十分悲憤,雖未有人向蕭遠山挑戰,但群僧在這念佛聲中所含的沉痛之情,顯然已包含了極大決心,決不能與他善罷乾休。
顧朝辭嗬嗬一笑:「蕭遠山,玄慈與汪劍通若是如你說的這般惡毒,當年你將喬峰拋上山崖時,他們將其扔下懸崖,豈不一了百了,又何須如此費心?落一個吃力不討好?
還是沒了喬峰,泱泱丐幫就挑不出幫主了?還是嬰孩時的喬峰,就展現出了過人的本領,能掉崖而不死?」
眾人齊齊點頭,有人不禁罵道:「蕭遠山,你簡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這未免太過強詞奪理!」
顧朝辭又接著道:「你也不要將自己說的,好像很委屈似的!
你殺喬三槐夫婦時,若非你提前通知少林寺僧,卡準時機,讓喬峰到家之時,剛好看到喬三槐夫婦的屍體,那時屍體尚溫,都未僵硬,而此時少林寺僧也恰好趕到,才會誤以為是喬峰下的手!
而你殺玄苦之時,為何不像以往一樣,做夜行人打扮,卻故意露出真容,非但讓玄苦看到,也故意讓小沙彌看到,偏偏又不傷其性命,這是你仁慈嗎?」….
說著搖了搖手指:「你就是故意如此,小沙彌為何見了喬峰,一口指認他是凶手,那是因你非但麵貌與喬峰相似,就連衣著也與喬峰一樣,這才讓小沙彌黑夜之中,一口咬定就是喬峰下的手!
再者說了,喬氏夫婦與玄苦大師,若真的那麼讓你恨之入骨,你又何必在喬峰身世揭露出來時,才去殺他們?
其實你所為一切,就是故意想要讓武林中人冤枉喬峰,好激起他對中原武林的仇恨之心,達成你喪心病狂的目的。
明明是你自己費心籌謀,又何必在這裡說是我南朝武人眼瞎心瞎,冤枉喬峰?
若沒有你這個爹從中作梗,喬峰堂堂男兒,名聲不壞,縱然他有了契丹人身份,誰能將之直接視為殺師殺父母的禽獸?」
蕭遠山麵肌微微抽動,忽地雙眉向下一耷,笑道:「顧朝辭,算你厲害!不過你想要教訓我,還沒這個資格!」
顧朝辭搖了搖頭道:「我教訓你,你想多了!
我隻是為喬峰,有些鳴不平罷了!
你要殺我為他報仇,今日或許還準備了什麼必取我命的手段,且不說你能否成功。
可我想說,縱然沒有我在衛輝城下手,喬峰也活不成了!
而他的死,就是因你這個父親!」
蕭遠山狠狠瞪著顧朝辭,冷冷道:「你怕了?想要讓我生出愧疚之心,好放過你?哈,那是休想!」
顧朝辭嗬嗬一笑,嘴角掛著嘲弄
之意,說道:「我怕你?也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
想那喬峰英雄仁俠,他對殺師殺父母之人恨之入骨,恨不能將其刨心剜肺,以祭他們在天之靈。
有朝一日,他若知曉自己苦苦追尋的大惡人,竟然是自己生身之父,你說他將做何選擇?」
蕭遠山不禁一怔,默然凝立,雙肩微顫,有些心緒激動。但又忖度此人素來狡黠難纏,說這話定然是有所圖謀。
場上也是沉寂時許,顧朝辭又緩緩說道:「你怎麼想喬氏夫婦與玄苦大師,是你的想法。
可在喬峰眼裡,他的義父義母待他極有恩義,玄苦大師親授自己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間,他能在弱冠之齡就在江湖上聲名鵲起,成為天下人人敬仰的丐幫幫主,全蒙這位恩師苦心栽培!
若是彆人下手,莫管他是少林方丈還是什麼天下第一,他無論動用任何手段都會複仇,屆時下毒暗算,都不會在意!
但你與喬峰本是父子,血濃於水,他大可怨怪天下之人,卻獨獨不能怨怪於你。
彆說報仇,就連重則你一句也是不能,恐怕隻會說一句,世人冤枉我殺師殺父母,既然是我親爹所為,那我也不枉了吧?」
蕭遠山當即無言以對,他了解兒子,這才是他敢殺喬氏夫婦與玄苦的理由,因為兒子絕不會因為這事與自己翻臉!
想到這裡,麵露疑色,道:「你對我兒子如此了解,也當真難得!….
可我兒資質過人,若非被你在衛輝城暗算,假以時日,武功必然不在你之下,他若一心要走,世上何人殺的了他?
緣何我殺人,就會讓他死?」
顧朝辭冷笑道:「因為喬峰受到樸實農人、少林高僧與丐幫幫主培養,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他比誰都懂!
他卻被你這親爹之所為,逼的無法為自己養父母、恩師報仇,羞於麵見武林同道。
除了遠遁塞外,彆無二途!
可他卻是在中原長大,一旦發生什麼不可抗的因素,契丹之地也讓他無處容身,你說他還有臉苟活人世嗎?
他的豪俠仗義,會讓他過不去心裡這道坎的,除了自儘,也不會再有彆的選擇,這很武功高低全然無涉!」。
眾人聽了一陣躁動,了解喬峰之人,均想的確如此,喬峰若知自己親父之所為,恐怕當真會羞愧難當!哪還有臉,麵對中原武林?
他為父母恩師報仇固然違逆人倫,倘若不報仇,豈不也是一個笑話?
不由看著蕭遠山,發出不屑的冷笑。
在顧朝辭看來,原軌跡中的喬峰之所以自儘,歸根結底的根子,就是在蕭遠山這個親父這裡。
喬峰曾數次在天下英雄麵前解釋,自己未殺父母與恩師,要將真凶碎屍萬段,還曾在父母與恩師靈前發誓,要為他們報仇,將凶手剜心刨肺,結果一切都成了一個笑話。
活人交代不過去,死人也交代不了。
原軌跡中,少室山數千豪傑,誰人不記得,喬峰意氣風發的那句:「殺母大仇,豈可不報?」
他為此明知慕容父子、鳩摩智勝算高,自己血濺當場,也在所不惜!
但結果永遠那麼滑稽,讓人出乎意料!
換言之,蕭遠山以及化解仇恨的掃地僧,他們幾番作為,豈不讓堂堂喬峰,成了一個三番四次在天下英雄麵前、以及父母恩師靈前,放空話的嘴炮?
正因有了種種一切,喬峰才會被耶律洪基一句陰陽怪氣的譏諷,就送上了不歸路!
一句話,喬峰其人,乃是豪傑心性,他死則死耳,絕不能三番四次被人當成笑話!
蕭遠山一瞧眾人臉色,心知眾
人看不起自己,但他原想著和兒子報仇之後,就返回大遼的,無顏麵對南朝武人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