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氣喘籲籲的小跑過來,人還沒進殿,就聽到一句極耳熟的話。
——“道爺,我成了!”
有十六年沒再聽見了,院正還愣了下。
他眼皮跳了跳,一抬頭,果不其然!
無道!
還是那個神叨叨的無道!
還是那個算不動就哇哇吐血,還手舞足蹈的癲公!
老病患了。
老熟了。
都不用任何吩咐,也不用望聞問切,老院正一撩袖子,從藥箱裡唰的抽出根竹芯那麼粗的銀針。
小崽抖了抖,趕緊抱住皇帝手:“……”
闊怕!
院正一步跨到無道身後,捏著銀針照著後背某個穴位就猛刺。
無道毫無所覺,還在舉著雙臂仰天大笑:“哈哈哈,道爺成了!道爺給小寶算……”
嗡。
銀針尾顫動出殘影,大笑聲戛然而止。
無道麵容扭曲,哢哢轉頭看向身後。
院正滿是褶子的老臉露出個笑容:“多年不見,二王爺怎麼還在吐血呢?”
唰!
他又抽出根粗銀針,耷拉的眼皮下迸發出火熱精光:“定是外麵的大夫醫術不精,治不好二王爺。”
“下官今個就給王爺來上一套針灸治療,保管藥到病除。”
荼茶就見無道臉皮唰的就白了,他極熟練的翻著白眼,整個人吧唧暈倒在地,手腳還抽搐兩下。
小崽:“!!!”
臥槽!
好招!學會了學會了!
院正悻悻,隻好收了銀針。
暗九將人扶坐起來,這回院正開始正兒八經的診脈了。
片刻後,院正搖頭皺眉:“回陛下,二王爺身體已接近油燈枯竭,下官無能為力。”
紫宸殿裡,死寂了瞬。
皇帝點頭:“給他開點藥方溫補著。”
院正想說溫補沒用,一副油燈枯竭的身體,就和篩子一樣,根本留不住任何養分。
更何況,皇族最大的問題就不是身體,而是在精神層麵上。
隻有精神上好了,身體才會相應轉好。
院正暗自歎了口氣,默默開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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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院正的話,皇帝倒也沒再趕無道走。
福安遂將無道暫且安頓在右偏殿,禦醫院那邊熬著藥,等到傍晚獬豸下值,便可把人一起接回去養著。
荼茶心有餘悸,抓著皇帝的袖子,走一步跟一步哪都不去了。
她向來膽子大,難得這般作態,皇帝頗覺新鮮。
他問:“說說,和無道出宮玩什麼了?”
小崽靠他大腿邊,一五一十的說了。
她將那一大把符籙掏出來給皇帝看。
皇帝表情微微古怪。
他說了句:“今早獬豸說,這些符籙是無道一文錢五十張,跟個窮苦老道買了幾百張,一路賣回京城剩下的。”
小崽難以置信:“我被騙了?”
皇帝搖頭:“無道自己畫的符籙有點用,旁人畫的朕不知。”
說到這裡,他想起少年時:“不過,無道從小就不愛畫符籙,他很難靜下來。”
小崽氣死了,將龍案拍的啪啪作響:“二爹怎麼能這樣?這麼騙崽良心不會痛嗎?”
二爹?
皇帝眸光瞬時深了。
小崽氣呼呼將符籙收起來,咬牙切齒的說:“哼,二爹無情休怪小寶無義。”
看她坑不坑死他就完了!
又一句“二爹”。
皇帝語氣意味深長了:“無道自小就窺探天機,所以他窮得很,難得身上有點銀子也留不到第二天,更彆提金子了。”
言下之意,一個窮鬼喊什麼“二爹”,還是朕的金子最多。
但小崽沒聽出來。
她想起撿金子的事,怎麼都想不明白,遂問了一嘴。
皇帝同情的摸小崽腦殼:“一飲一啄自有定數,寶寶你再看看自己的錢袋。”
當荼茶要出宮的時候,燕姑生怕她在外銀子不夠花,會在腰上的小荷包和袖子裡的錢袋,都裝上銀錢。
小荷包裡裝大塊的銀錠,係腰上不費勁。
袖子裡的錢袋,燕姑會裝碎金碎銀、小額銀票等不重的小物,確保不會影響小崽活動。
荼茶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從袖子裡掏出小錢袋,扯開拉繩將裡頭的零碎小物品全倒出來。
她仔仔細細的來回數了三遍,不多不少,剛好少一碎金一碎銀。
正是無道撿的數額!
荼茶心痛難當:“!!!”
她還請無道吃小餛飩!
太慘了,她就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荼茶委屈巴巴的望著皇帝,小嘴巴扁著抖了抖:“父皇,你這兄弟不能要了,咱們把他扔了吧。”
怪不得十六年沒回來,也沒誰去找他。
皇帝大袖一斂,擁住小幼崽的肩。
他薄唇輕勾:“少和他往來就是,他從小就這樣,自己不會倒黴,但會累及身邊人,獬豸遭遇的次數最多。”
小崽心戚戚的點頭,下決心要和無道劃清界限。
她瞅著那堆破符籙,瞅一眼就抽抽的心痛。
真金白銀買回來的廢紙,擦屁股都嫌小來著。
“哎哎,”小崽捂著心口,“不行了,父皇我心好痛,這坎過不去了。”
皇帝:“……”
獬豸要這麼想不開,早上吊去了。
“小寶!”
人未至聲先至,無道癲癲的聲音傳來。
小崽一個激靈,圓乎乎的眸子升騰起火焰、岩漿和泥石流般的憤怒。
皇帝就見她咬著牙,雙手死死握成小拳頭,連呼吸都急促了,渾身都在用力的顫抖。
他還是頭一回見小崽生氣成這樣。
皇帝憐憫的看了眼進門的無道。
嗬,有些人要大禍臨頭還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