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給棲霞鎮鍍上層灰蒙蒙的紗,朱高熾望著對岸酒樓上推杯換盞的縉紳,喉間發出聲冷笑。
“嘖嘖,百姓窮苦,鄉紳富裕,還真是海晏河清的盛世啊!”
朱高熾滿臉鄙夷地譏諷道,朱雄英、李景隆、徐增壽三人聽後全都選擇了閉嘴,就當做沒有聽到。
畢竟,小胖墩這話太過誅心了些。
海晏河清,這是群臣吹捧老朱的話語。
小胖墩這滿滿的戲謔嘲諷,傻子都能夠聽得出來!
這話要是傳出去,夠砍十次腦袋,他們哪怕不被砍,也會被吊起來打十次。
但是,朱高熾繼續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自然不會就這麼算了。
“英哥兒,知道為啥地裡刨食的活閻羅,比坐轎的老爺要窮?”
朱高熾突然扭頭,夕陽把他眼底的光映得發亮。
朱雄英聞言一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畢竟尚且年幼,這個問題對他而言,太難了些。
“因為功名能當飯吃!這功名特權可以減免一定的賦稅,並且不用承擔徭役!”徐增壽再次給出了標準答案,或者說官方答案。
朱高熾聽後點了點頭,但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對,但是不全對!”
“你們可以上前問問這些耕戶農戶,這個村子裡麵,大部分田地,都是誰的!”
聽到這話,朱雄英終於有了答話的機會。
“我爹不是說過了,大部分都是棲霞宋氏的,他們置辦的義田。”
“嗬嗬,義田?”朱高熾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真的是義田嗎?你睜眼瞧瞧,那些佃戶腰彎得比蝦米還低!”
“徐老三剛剛說的不錯,士紳鄉紳享有功名特權,不用承擔徭役,也可以減免一定賦稅,但唯一說錯的地方在於,不是少一些賦稅,而是他們會想方設法地不繳納賦稅!”
眺望著不遠處的奢華府邸,朱高熾冷聲道:“因為功名特權,這些讀書人可以大肆兼並田地,而鄉野百姓甚至會主動將自己的田地投獻給他們,寧願做這些士紳鄉紳的佃戶,也不願做個自耕農向朝廷繳稅,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這一次,連李景隆都露出了茫然之色。
“高熾,這不可能!”
“他們做了佃戶之後,租金多少全都是這些士紳鄉紳一句話的事情,連官府衙門都管不著,要是遇上心黑的士紳鄉紳,收租收個八九成,他們怎麼活得下去?”
“相反,皇帝陛下規定的是三十稅一,哪怕是江南這等重賦重稅之地也不過是二十稅一,這些老百姓瘋了傻了才會主動投獻田地給士紳鄉紳,不願做自耕農!”
不得不承認,李景隆到底是玩腦子的,對大明王朝這些基本常識還是十分了解。
但是他忽略了一個關鍵問題,那就是士紳鄉紳!
“縣令的烏紗帽,攥在誰手裡?”
這句話像把鈍刀,刮得眾人後頸發涼。
朱高熾輕笑道:“你想過沒有,士紳鄉紳通過兼並田地,幾乎掌控了整個鄉野的田地,那縣令想要征賦收稅,是不是要跟這些士紳鄉紳虛與委蛇,是不是要受製於這些士紳鄉紳?”
這一點,是最基本的常識。
縣令號稱“百裡之侯”,看似是地方鄉野的第一人,可實際上這整個鄉野的田地都掌控在這些士紳鄉紳手中,而按時按量地征收賦稅又是縣令的第一要務,傻子都知道這些士紳鄉紳不能得罪,否則縣令這個位置就坐不穩了!
“所以,每一次官府征收賦稅,其實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賦稅攤派,士紳縉紳掌控著最多的田地,但他們又不是什麼聖人,能不交就不交,要麼就是想方設法地逃稅少交,而朝廷早就根據一縣的富庶程度劃分了相應的稅額,到了時間就必須繳納相應的稅款!”
“掌控最多田地的士紳鄉紳不交稅或者想方設法地逃稅,縣令完不成朝廷交代的稅額,那他會怎麼做呢?”
因為剛剛朱高熾提及了一個詞“攤派”,所以李景隆瞬間就反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