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就跟在他身後,壓根就不敢開口。
繼續向前走著,然而老朱很快又停下了腳步。
隻見街道巷尾的角落裡,正聚集著大量的流民。
陰影裡蜷縮的人群驟然騷動,襤褸的衣料摩擦聲如同秋蟬殘翼,無數雙渾濁的眼睛從破棉被、草席的縫隙中探出,枯槁的手指下意識攥緊身旁能找到的任何禦寒物什。
一個婦人將繈褓死死摟在胸口,褪色的粗布衫結滿冰棱,懷裡孩子發紫的小手還攥著半塊發黑的窩頭。她抬頭望向朱元璋時,凍僵的臉上竟擠出一絲討好的笑紋,乾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氣音:“老爺,賞口吃的……”
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傳來壓抑的嗚咽——三個少年正圍著一具僵硬的屍體,其中最小的那個仍固執地搖晃著兄長的肩膀,結冰的鼻涕掛在嘴角,卻渾然不覺。
李文忠猛地彆過臉去,手按在劍柄上微微發顫;徐達喉結滾動,想起多年前北伐途中見過的餓殍遍野;太子標眼眶發紅,拳頭死死地緊握著。
雪越下越大,流民們相互擠壓著取暖,有人開始劇烈咳嗽,帶血的痰液落在雪地上綻開紅梅。
不知誰的破棉被被風掀起,露出下麵橫七豎八的凍瘡,潰爛的傷口混著草屑,在寒風中結出暗紅的痂。
老朱臉色陰沉,低聲問道:“流民?怎麼會有這麼多?”
“陛下,這都是曆年都有的現象。”李文忠沉聲開口。
“每年寒冬來臨,天寒地凍異常寒冷,和往年一樣,這一到冬天的時候,很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會成為流民,附近離北平近一點的人就會向著北平這裡湧來。”
“金陵是帝都,人口繁多,更是權貴雲集之地,流民來到這裡,即便是乞討又或者是找份事做,賣苦力什麼的,也比其它的地方要更容易很多,總是能夠混到一口飯吃,熬過這個冬天。他們知道,就算在權貴府邸前舔舐殘羹,也能勉強吊著一口氣。”
“隻要熬過了這個寒冬,等到來年開春,天氣變暖,萬物複蘇之後,最艱難的寒冬就算是熬過去了,這些流民自然而然又會回到自己來的地方,再次拿起自己的鋤頭,在田裡麵辛勤的勞作起來。”
“可熬過冬天又如何?”李文忠的目光掃過流民潰爛的凍瘡,“開春後他們拖著病體返鄉,等著的是加倍的賦稅。有些村子,活著回去的連三成都沒有。”
聽到這話,老朱如遭雷擊,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記憶如潮水翻湧:少年時抱著餓死的二哥嚎啕,用草席裹屍的畫麵與眼前重疊。
這些可都是他朱元璋的子民啊!
正當這個時候,一道刺耳的聲音響起。
“嗬嗬,為什麼?”
朱高熾冷笑道:“在那些達官顯貴與皇帝天子看來,在冬天裡麵凍死人這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每年冬天都是如此,曆朝曆代都是如此,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既然都是如此,那他們為什麼還要去瞎折騰呢?反正皇帝天子有紅羅炭使用,反正達官顯貴有銀骨炭燒著,他們壓根就不怕冷也不會冷!”
太子標眉頭一皺,就想阻止朱高熾,卻被他一手推開。
這話也太難聽了些!
“你看到那些街邊的流民乞丐沒有?他們也曾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良民,可是因為天寒地凍活不下去了才會成為流民,他們在凜冽寒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雙手被凍得皸裂潰爛,他們靠吃觀音土、啃樹皮活著!可即便如此他們還在想儘一切辦法掙紮求生!”
“而這個時候,大明皇帝在做什麼?我們的皇帝陛下,正守著金山銀山,盤算著怎麼把錢砸在北伐的刀槍上!”
對於魔怔的老朱,朱高熾可不會慣著他。
都他娘地這樣了,還一門心思地想要北伐?
伐你大爺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哪有什麼‘太平盛世’,從始至終老百姓都過得艱難困苦,毫無希望可言!”
朱高熾直視著老朱的眼神,絲毫沒有退讓。
“如果北伐要踩著百姓的屍骨,那這仗不如不打!”
“老逼登,不行你就退位,讓英哥兒來治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