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吃肉”二字,在場百姓子民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嚨裡發出輕輕的“咕嚕”聲。
在這個年月,對他們這些底層百姓來說,能吃飽肚子就已是天大的福氣,吃肉更是想都不敢常想的奢侈事。
雖說在這邊給工地上乾活後,工業區管著三餐,糙米飯管夠,菜裡偶爾能見到點油星,比起從前餓肚子的日子已是天上地下,但真要吃上一口肉,還得是逢年過節,或是工頭格外開恩,幾天才能輪上一次。
“上回吃肉還是三日前,”一個扛著扁擔的漢子摸了摸肚子,嘿嘿笑道,“夥夫給燉了鍋肉湯,就那麼一小碗,我連湯帶肉喝下去,到現在還記得那滋味。”
旁邊的老工匠也跟著點頭:“可不是嘛!這魚肉雖比不得豬肉香,但也是葷腥啊!十文錢一斤,我稱上三斤,回家給娃燉鍋魚湯,讓他也嘗嘗鮮——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魚呢!”
眾人望著那片魚山,眼裡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對他們來說,這十文錢一斤的海魚,不隻是便宜,更是把“吃肉”這樁奢侈事,變成了踮踮腳就能夠著的尋常日子。
光是想想鍋裡飄出的魚香,孩子捧著碗呼嚕呼嚕喝湯的模樣,心裡就甜滋滋的,手裡的力氣仿佛都多了幾分。
眼見著港口外的百姓越聚越多,黑壓壓的一片望不到頭,朱高熾朝著卓敬遞了個眼神。
卓敬心領神會,清了清嗓子,猛地拔高聲音喊道:“鄉親們靜一靜!聽我說——”
嘈雜的人聲頓時小了下去,幾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他。
“兩位殿下說了,這些海魚都是大海的饋贈,要與咱們天津百姓共享!”卓敬的聲音清亮,帶著一股勁兒,“所有魚獲,不論種類,通通十文錢一斤!現在開始售賣,大家排好隊,按順序來,一人一次最多買十斤,先到先得,賣完為止!”
“轟——”
話音剛落,全場瞬間炸開了鍋!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差點掀翻港口的屋頂,有人激動得直拍大腿,有人扯著嗓子叫好,還有些性子急的已經開始往前擠,嘴裡喊著“我要三斤”“給我稱五斤”。
“十文!真的是十文!”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婦人激動地拉著身邊的人,“我剛才還以為聽錯了,這可是海魚啊!”
“兩位殿下真是體恤咱們!”白發老者捋著胡子,眼眶都紅了,“這哪是賣魚啊,這是給咱們送福呢!”
亂糟糟的人群很快自覺排起了長隊,像一條蜿蜒的長龍繞著魚山
隨即人群頓時活絡起來,先前的震驚變成了實實在在的急切。
有人趕緊往家裡跑,要喊上家人一起來挑魚;有人摸出懷裡的錢袋,緊緊攥著往前擠;還有些孩子圍著魚堆打轉,眼睛瞪得溜圓,指著那些奇形怪狀的海魚,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碼頭上瞬間被人聲、腳步聲、魚鰓翕動聲填滿,那片由十萬斤海魚堆成的風景,
此刻在百姓眼裡,比任何金銀珠寶都要耀眼——這哪是魚啊,是能讓鍋裡飄出香味、能讓孩子笑出聲的好日子。
負責稱魚的兵卒剛擺好秤,排在最前麵的漢子就迫不及待地遞上錢袋:“官爺,給我稱十斤!要那金黃的魚,看著就新鮮!”
朱高熾站在高處,看著底下歡呼的百姓、蜿蜒的長隊,嘴角忍不住揚起。卓敬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殿下,這一招果然管用。現在整個天津城,怕是沒人不知道開海的好處了。”
朱高熾望著那片湧動的人潮,淡淡道:“這才隻是開始。等他們嘗到了甜頭,自然會想著,這海能不能多來幾趟?能不能自己也駕著船去撈?到那時候,不用咱們推,海禁自個兒就鬆了。”
說話間,第一筆魚已經賣了出去,漢子拎著沉甸甸的魚,咧著嘴往家跑,那股子高興勁兒,比中了頭彩還足。
陽光灑在魚山和人潮上,暖融融的,連海風裡都帶著幾分歡喜的味道。
朱高熾望著眼前沸騰的人潮,嘴角終於漾開一抹舒心的笑。
陽光落在他微胖的臉上,映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
他心裡再清楚不過——海禁這道沉重大門,靠唇舌爭辯是撞不開的。
自古以來,天下人奔波忙碌,圖的不過一個“利”字。商人逐利,百姓求存,隻有讓所有人都看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這扇門才會自己鬆動、敞開。
眼前這些歡呼的百姓,攥在手裡的銅錢,拎著魚筐時眼裡的雀躍,都是最鮮活的證明。
十文錢一斤的海魚,是讓他們嘗到的第一口甜頭;往後若能靠著海洋討生活,蓋房、娶親、養娃都有了指望,那才是能撬動一切的“龐大利益”。
朱高熾輕輕籲了口氣,目光投向遠處翻湧的海麵。
那片蔚藍之下,藏著的何止是十萬斤魚獲,更是能讓無數人擺脫困頓的生計,是能讓王朝換個活法的新機。
從當初力勸老朱遠征倭國開始,朱高熾心裡就憋著一股勁,一步步在棋盤上落子。
他總覺得,大明這頭雄獅不該困在陸地上酣睡,該睜眼看向更遼闊的海洋——那裡有從未見過的國度,有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物產,更有王朝延續的新機。
所以他攛掇著開海船、試拖網,逼著將士們去闖那片陌生的海域;所以他把天津港當成試驗田,砸下銀錢買地、招工,非要在這裡鑿出一道通往海洋的口子。
如今,看著碼頭上堆成山的十萬斤魚獲,看著百姓們為十文錢一斤的海魚歡呼雀躍,看著卓敬眼裡從懷疑到亮堂的轉變,朱高熾知道,第一步成了。
他要的從來不止是眼前這點魚獲。他要讓老朱看到——海洋能給大明帶來比賦稅更實在的好處;要讓文臣武將明白——放開海禁不是禍事,是能充盈國庫、安定民生的良策;更要讓天津的百姓、乃至全大明的子民親身體驗:靠著大海,能吃上肉、換上錢、過上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等越來越多的人靠著海洋討生活——漁民駕著船出海捕魚,商人把海貨運往各地,工匠忙著造更大的船,甚至連路邊的小販都能靠賣海貨糊口——那時,海洋的利益就會像一張網,把無數人的生計、念想都纏在一起。
誰再敢提“海禁”,就不是跟某個人作對,而是跟所有靠海吃飯的百姓作對,跟想從海洋裡撈好處的官商作對,跟整個大明的生計作對。
到了那一步,海禁這道橫亙多年的枷鎖,自會像被蟲蛀空的朽木,風一吹就散。
更重要的是,海洋會變成大明的逆鱗——誰若是敢動禁海的念頭,便是觸碰了無數人的生計。
那時,靠海捕魚的漁民會第一個不答應,他們的漁網連著一家老小的口糧;做海貨生意的商人會拍案而起,船帆上印著的是真金白銀的利益;連港口的挑夫、造船的工匠、甚至街邊賣魚羹的小販,都會攥緊拳頭——斷了海路,就等於砸了他們的飯碗。
朝堂上,再不會有大臣拿“海疆不寧”當借口,反而會有人爭著奏請:“陛下,東南沿海的漁船該添新網了”、“西洋的香料能換十倍的絲綢,該派船隊再去一趟”。
便是深居宮中的帝王,也會看著源源不斷運進宮的海產、充盈的國庫,明白放開海禁才是長治久安的正道。
誰若敢逆潮流而動,喊一句“禁海”,定會被千夫所指。
不是因為誰的命令,而是因為那片蔚藍早已和大明的筋骨血肉纏在了一起——海洋給的甜頭,誰也舍不得吐出來;靠海活下去的日子,誰也不願再失去。這逆鱗一碰,便是動搖國本,便是與天下為敵。
而朱高熾要做的,就是把這把火燒得更旺些,讓海洋的甜頭滲進大明的每一寸肌理,讓走向海洋的念頭,變成刻在華夏子民骨子裡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