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戶們捧著空碗,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意,有的在舔舐碗底殘留的肉汁,有的在給孩子擦嘴角的油漬,連空氣中都還彌漫著饅頭的麥香與紅燒肉的油香。
就在這時,朱高熾登上了鹽場中央的高台,羽林衛在台下兩側站定,維持著秩序,原本喧鬨的鹽場漸漸安靜下來,所有灶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高台上。
朱高熾抬手壓了壓,聲音透過風傳到每個人耳中:“方才大家吃得飽不飽?”
台下沉默了一瞬,隨即爆發出響亮的回應:“飽!”
“從未吃得這麼飽!”老周的聲音尤為響亮,他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臉上滿是憨笑,旁邊的孩子也跟著點頭,小臉上還沾著飯粒。
朱高熾笑了笑,又問道:“那你們想不想,以後還能這樣吃飽飯?想不想不用再守著滾燙的鐵鍋,不用再怕交不上鹽稅被打罵,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這話一出,台下瞬間安靜了。
灶戶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裡滿是渴望,卻又帶著一絲不敢置信。
對他們來說,“吃飽穿暖”、“安穩度日”是比登天還難的奢望——祖祖輩輩都在鹽場煮鹽,受苦受累是常態,挨餓受凍是日常,他們早就不敢想這樣的日子了。
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懷裡的孩子已經睡熟,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眼眶微微發紅,小聲呢喃:“想……怎麼不想啊……”
朱高熾聽到了她的話,聲音變得更加堅定:“大家想,我便幫你們實現!這次鹽場改革,改煎為曬,就是要讓你們擺脫苦日子!”
他伸手指向遠處的灘塗,“你們看那片空地,若是改成鹽田,用海水曬鹽,不用燒柴火,不用守著鐵鍋,隻要等著太陽把水曬乾,就能出鹽!曬鹽的效率比煮鹽高十倍,以後你們不僅能輕鬆交上鹽稅,還能有多餘的時間種些糧食、養些家禽,日子自然能好起來!”
他頓了頓,又對比道:“以往煮鹽,一口鍋一天最多出鹽幾十斤,你們要從早到晚守著,燒柴火、攪鹽水,累得腰都直不起來,還隻能換一點粗糧;改成曬鹽後,一畝鹽田一天能出鹽幾百斤,你們隻用早晚去看看鹽田,其餘時間都能自己安排,朝廷給的鹽價也會提高,你們能拿到更多的糧食和銀錢,再也不用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
台下的灶戶們聽得眼睛發亮,有的已經開始小聲議論。
“真能這樣?”
“不用煮鹽了?那可太好了!”
可就在這時,幾個頭發花白的老灶戶站了出來,為首的是在鹽場煮了四十年鹽的老陳。
老陳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到台前,聲音沙啞地問:“殿下,小的知道您是為咱們好,可曬鹽這法子,咱們聽都沒聽過啊!要是改了之後,曬不出鹽怎麼辦?咱們現在雖說苦,好歹能煮出鹽換口飯吃,要是改革失敗,鹽稅交不上,官府還不得把咱們全家都殺了?到時候,咱們連最後的口糧都沒有了,是要被活生生逼死啊!”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了灶戶們的頭上。
是啊,煮鹽雖然苦,可畢竟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法子,能保證有鹽可交;曬鹽是新法子,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萬一失敗了,他們連退路都沒有。
一時間,台下又開始騷動起來,原本的期待變成了擔憂,有的灶戶甚至開始動搖,覺得還是維持現狀更穩妥。
王懷安三人站在一旁,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卻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隻能偷偷觀察朱高熾的反應。
朱高熾沒有動怒,隻是走下高台,走到老陳麵前,蹲下身,看著他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平靜地反問:“老丈,您在鹽場煮了四十年鹽,苦不苦?”
老陳愣了愣,點頭道:“苦……怎麼不苦……”
“那您想讓您的兒子、孫子,也像您一樣,煮四十年鹽,苦一輩子嗎?”朱高熾又問,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您現在覺得煮鹽能換口飯吃,可您看看您的手,看看您的腿,再看看那些孩子——他們才十幾歲,就要像您一樣,在這鹽場裡熬到死,連外麵的世界都沒見過,這就是您想給他們的日子嗎?”
老陳被問得啞口無言,渾濁的眼睛裡泛起了淚光,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因為常年煮鹽,三十歲就腰傷嚴重,連農活都乾不了;想起自己的孫子,才十二歲,手上就已經滿是燙傷的疤痕。
他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重重地歎了口氣。
朱高熾站起身,目光掃過所有灶戶,聲音變得激昂:“大家都想想!你們這輩子,在這鹽場裡受苦受累,難道還要讓你們的子孫後人,也跟你們一樣,被戶籍綁在這灘塗上,過著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嗎?難道你們想讓他們也像你們一樣,一輩子隻能守著一口鐵鍋,連吃飽飯都要靠運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