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後,草坪上的氣氛似乎緩了些。
幾位董事分散著低聲交談,語調平和卻不失戒備。周昊站在球道邊,眉心微斂,一邊調整站姿,一邊時不時地應上一句,目光卻始終遊移不定,像在掂量什麼。
樊玉宸站在稍遠的果嶺邊,單手持杆,慢條斯理地練著揮杆。每一下都角度精準,似乎專心致誌,實則眼底沉著一道不動聲色的暗光。
他剛才話語不多,卻句句見血。
“未來您無論怎麼決定,樊氏集團,我們都支持您。”
說出口後,周昊沒有接話,手指在球杆上摩挲了好幾下,便將話題輕描淡寫地引開了。兩人之間像是拉了一線鋼絲,繃著,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風穿過草坪邊的樹籬,吹起幾縷細碎陽光,斑駁地落在果嶺上,氣氛就這麼微妙地懸著,既沒冷場,也無進展。
正此時,周銘健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你整天遊手好閒的,怎麼不做點正經事給你爸我看看?”周昊見到他,原本還算克製的神色立刻沉了下來,眉頭一蹙,聲音壓低,卻透出明顯的不耐。
周銘健聳聳肩,一臉無辜:“我不是開了家酒店嗎?怎麼就遊手好閒了?”
“你……”周昊懶得搭話,隻抬眼淡淡瞥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周銘健笑了笑,目光往玉宸那邊一掃,語氣輕快:“爸,我看你剛才喝了不少水,應該口渴了吧?附近有家飲料店不錯,我跟玉宸去買點東西,順便請大家喝。”
他說得自然,像真的隻是來孝敬父親的兒子,語氣還帶著一點漫不經心的輕浮。
然而那聲“我跟玉宸去”,仍是把氣氛切出一道極淺的裂縫。
周昊眼皮微抬,語氣不鹹不淡:“我要綠茶,無糖。”
彷佛默許,又像在試探。
樊玉宸的動作頓了下,轉過頭:“……我?”
他神情一貫冷靜,語氣不動,但眼神裡多了幾分狐疑與被拖下水的不甘。
“當然啊,”周銘健笑得欠揍,“我急著出門,沒帶錢包。你要是不去,我怎麼請客?”
玉宸沒有立刻回話,唇角微抿,眉間那一道痕不易察覺地加深。
周昊握著球杆沉默了兩秒,忽地輕歎一聲,聲音不疾不徐,卻有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你這孩子!沒帶錢包還想請客?真是敗給你了。”
語氣雖帶責備,眼神卻略有鬆動。接著,他轉向一旁的樊玉宸,道:“玉宸,就麻煩你陪我這兒子去一趟吧。”
這話既是命令,也是台階,句句都帶著壓得住場的氣勢。明麵上似是無奈,其實卻是有意護短,不願旁人笑話自己兒子。
樊玉宸明知被牽進局裡,卻也不好拒絕,隻能頓了頓,淡聲應了句:“好。”
周銘健嘴角一揚,得意地拍了拍他肩膀:“走吧走吧,今天你請,回頭我請你吃飯。”
兩人並肩離開草坪,背影一高一瘦,在陽光下被拉成長長的一道剪影,仿佛這場插曲隻是一次輕描淡寫的離場,實則暗流湧動。
幾位董事看著那背影,有人搖頭,有人挑眉,低聲調侃:
“周董,看來貴公子是真的長大了啊,這回竟然知道要請大家喝東西?”
“以前可不是這樣,我記得每次來找你,張口閉口都是要資源要關係,這次倒是學會體貼了。”
周昊聽了,臉色不動,聲音卻沉下來:“我這兒子本來就貼心,隻是你們沒看見。”
話雖不重,卻把幾人噤了聲,紛紛收回揶揄的神色,不敢再多說。
他重新將球杆扶正,正準備揮杆,身後卻傳來一道平穩而清淡的女聲:
“周董。”
球杆在半空輕輕一頓。
他下意識地回頭,目光落在那抹熟悉的身影上。姚若馨逆著光走來,裙擺微揚,神情從容,步伐不急不緩。
周昊眉頭一挑,語氣帶著一絲訝異:“若馨?你怎麼也在這兒?”
前一秒樊玉宸才剛被周銘健“請”走,後腳她就跟了上來,像是等了這一刻許久。
他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神色,嘴角似笑非笑,既沒有熱情相迎,也未掩心中疑慮。
那一瞬間,他像是看懂了什麼,又像還有什麼仍舊藏在水下,未曾浮出。
“我有事想找周董,是銘健載我過來的。”
姚若馨語調不緊不慢,聽起來溫和而平靜,仿佛每個字都已經在腦海裡經過層層篩選與推敲。
她站在草坪邊界線外,晨光落在她肩頭,將藕荷色無袖長裙染上一層淡金。裙擺隨風輕輕搖曳,整個人像一株靜立的風信子,姿態柔和,卻不肯退半步。
周昊原本握著球杆的手一頓,神情在短暫的一瞬間變得凝重。
他沒有立刻響應,隻是目光沉沉地打量著她。像是在用幾十年的經驗判斷一個人的真實動機,也像是在辨彆她此刻的出現,是蓄謀已久,還是臨時起意。
他忽地一笑,笑意裡卻沒有半分溫度。他將球杆一甩,交給一旁的特助,動作隨意,卻帶著壓迫的威勢。
另一名助理很快遞上毛巾,他慢條斯理地擦著汗水,額角的肌肉微不可察地繃了一下。
“難怪他會來這,”他開口,語調不輕不重,卻像用刀背輕劃過人心,“原來是若馨你呢。”
最後那一字落得極輕,像一滴水落進深井,掀不起浪,卻足以驚心。
姚若馨站得筆直,眼神清清冷冷地與他對視,唇角微微勾起,像是笑意,更多的是一種不言而喻的自持。
“是的,周董,能借一步說話嗎?”
她聲音不高,卻仿佛將空氣切成兩半,隔開了周圍人群的視線與她心底的鋒芒。
周昊眯起眼,眼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鋒光。他忽然明白了某個被刻意掩藏的場麵。
銘健來得巧,樊玉宸被引走也太順利,若馨想見他,不想讓玉宸看到。
空氣一瞬凝固,草坪上幾位董事的對話悄然停住,誰都沒再接話,誰也沒問出口那句“她是誰”。
“當然可以。”周昊平靜地開口,轉頭對眾人道:“你們先在這邊等我。”
他一言未多,卻已足夠將場麵壓住。
姚若馨抬步,跟上他進了會所。
會所內空調輕響,遮去了室外所有的蟬鳴與風聲。大理石地麵光潔如鏡,兩人的影子一前一後,沉靜而鋒利。
周昊走了幾步,才像是隨口問:“若馨,你找我,是有什麼事?”
姚若馨停住腳步,輕輕一笑,卻不帶一點情緒波動。
“周董,是這樣的。您之前說我能力不足,無法繼續參與樊氏集團的項目。”
她說得緩,卻字字清晰,“可那個設計案,是我和我的團隊連夜趕出來的成果。今天來,隻是想再爭取一次機會,想請您重新考慮。”
她語調平穩得像是在談判桌上遞出的合同,情緒收得很緊,卻也藏不住一種被壓抑太久的倔強。
周昊沉默一瞬,臉上沒有太多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