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不再是虛無,而是凝固的、帶著鋸齒的實體。
每一次撕裂感都精準地切割在靈魂最纖細的弦上。
少年感覺自己像一個被塞進狹窄鐵桶裡的破布娃娃,然後在狂暴的離心力下被瘋狂攪動、拉伸、擠壓。
視野裡沒有光,隻有混亂破碎的色彩漩渦和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非人的高頻尖嘯。骨骼在**,內臟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揉搓。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儘殘存的意誌力,死死攥緊左手——那隻手正牢牢扣著悠兒冰冷、同樣在劇烈顫抖的手腕。
骨頭與骨頭摩擦的觸感,成了維係他意識不至於徹底崩散的唯一錨點。
“警告:空間亂流強度超出預期……物質結構穩定性臨界……”冰冷的機械音斷斷續續,如同接觸不良的電流,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更劇烈的顛簸和撕裂感,最終徹底淹沒在狂暴的空間噪音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紀元。
所有令人瘋狂的撕扯和噪音驟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無比的墜落感,以及堅硬、滾燙的岩石狠狠撞擊身體的劇痛!
“呃啊!”狗蛋悶哼一聲,身體蜷縮成蝦米,灼熱的空氣嗆入肺部,帶著濃烈的硫磺和血腥味,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扔進熔爐的破鐵,全身骨頭都在**,右手剛結痂的灼傷再次裂開,火辣辣地疼。
他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
血痂色!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血色天空,如同巨大的、滲血的穹頂籠罩四野。
空氣灼熱得扭曲視線,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滾燙的沙礫。
他們摔在一條狹窄、布滿嶙峋黑石的峽穀底部。
峽穀兩側是高聳、陡峭、仿佛被巨斧劈開的暗紅色岩壁,一直延伸向上,沒入那永恒的血色天幕。
峽穀外,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如同連綿不斷的悶雷滾過大地,伴隨著能量碰撞的刺耳尖嘯和某種龐大生物瀕死的嘶吼——那是影魘吞噬者與聖地軍團正在進行的、規模遠超他們想象的毀滅性戰爭的回響。
“悠兒?”狗蛋掙紮著扭頭,聲音嘶啞。
旁邊,悠兒小小的身體蜷縮著,額頭磕破了,鮮血混著灰土糊了小半張臉。
她緊閉著眼,眉頭痛苦地皺緊,但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
狗蛋的心稍微放下一點,掙紮著想去扶她。
“嗶——!”一聲極其尖銳、如同金屬摩擦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兩人腦海中炸響!
緊接著,一個模糊、扭曲、仿佛隨時會斷線的機械音艱難地擠出來:
“……物質投送……完成……坐標……嚴重偏……警告!偵測到……高濃度聖地……聖能波動!……核心……樞紐……守護者……接近中……生存……概率……修正……低於……0.1%……”
聲音戛然而止,如同被強行掐斷的電流。
峽穀入口處,那片被血色天光映照得如同地獄之門的狹窄亮光區域,空氣驟然扭曲!
不是影魘的陰冷,也不是熔岩的燥熱。
那是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帶著絕對秩序威壓的光芒。
空氣仿佛被瞬間抽乾,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鐵砧,狠狠砸在狗蛋和悠兒身上,將他們剛剛掙紮抬起的身體再次死死壓回滾燙的岩石!
光芒凝聚。
三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那裡,如同從光本身中走出。
左右兩人,正是他們投影中見過的紫袍長老!
他們麵容枯槁如風乾的樹皮,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兩簇渾濁的、如同劣質黃水晶的邪異光芒。
手中法杖頂端的巨大渾濁黃水晶,此刻正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粘稠如實質的光暈,空氣在這光暈下發出細微的、類似玻璃碎裂的“滋滋”聲。
他們僅僅是站在那裡,就帶來一種空間被緩慢晶化的恐怖感。
但最令人窒息的,是中間那位。
他穿著一襲看似樸素的、沒有任何紋飾的亞麻色長袍,與周圍華麗、猙獰的環境格格不入。
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麵容,隻能看到線條冷硬、毫無血色的下頜。
他手中沒有法杖,隻有一本厚厚、封麵由某種暗金色金屬鍛造而成的書冊。
書冊的封麵異常簡潔,沒有任何花哨的雕刻,隻有一道深深的、貫穿整個封麵的、仿佛用荊棘硬生生勒刻出來的裂痕,裂痕邊緣閃爍著極其微弱的、冰冷的金屬寒光。
那本書本身沒有任何光芒散發,卻像一個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將周圍聖地的光芒都吸扯得向內塌陷,形成一種詭異的視覺扭曲。
狗蛋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他胸口的燧石吊墜驟然變得滾燙,仿佛在瘋狂預警!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冰冷的恐懼和……一種被更高層次存在徹底審視、看穿的渺小感,讓他動彈不得。
悠兒也在這恐怖的威壓下蘇醒過來,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本暗金裂痕的書,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風中殘燭,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燧石匕首。
中間的兜帽人影緩緩抬起頭。
兜帽的陰影下,並非燃燒的金色火焰,也不是渾濁的邪光。
那是一雙……近乎透明的眼睛。
瞳孔的顏色極淡,仿佛褪儘了所有色彩,隻剩下最純粹、最冰冷的審視。
沒有憤怒,沒有殺意,隻有一種俯瞰塵埃、洞悉一切的漠然。這雙眼睛掃過狗蛋胸口的燧石吊墜,掃過悠兒腰間的燧石匕首,最後落在他們布滿血汙、寫滿驚懼的稚嫩臉龐上。
“異數。”一個聲音響起。
不是神官的威嚴宣告,也不是祭祀的邪異低語。
這聲音平靜得可怕,如同凍結萬載的寒冰在互相摩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質感,清晰地烙印在狗蛋和悠兒的意識深處,完全無視了震耳欲聾的戰場轟鳴。
“時空的漣漪,血脈的殘渣。”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那本暗金裂痕的書冊上,仿佛在與其對話。“《荊棘箴言》昭示的變數……終於現身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
僅僅是這一步,無形的壓力驟然倍增!
狗蛋感覺自己的骨骼都在咯咯作響,悠兒更是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出鮮血。
兩名紫袍長老如同最忠誠的雕塑,紋絲不動地護衛在他身後兩側。
“我是聖地的先知。”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最終的判決,清晰地蓋過了峽穀外毀滅的交響。
“也是……”他的目光從書冊上抬起,再次看向狗蛋和悠兒,那雙近乎透明的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難以言喻的……憐憫?
“此間世界唯一的救贖者。”
峽穀外。
那片被血色和能量爆炸染成煉獄的熔岩荒原戰場。
影魘吞噬者組成的黑暗浪潮如同憤怒的黑色海洋,瘋狂拍打著由聖典白光和祭祀黃水晶邪光構築的、搖搖欲墜的“光明”堤壩。
每一次撞擊都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能量湮滅的光芒將天空撕裂成無數碎片。
神官隕落的白光如煙花般炸開,影魘被淨化時淒厲的尖嘯撕扯著空氣,大地在哀嚎中裂開更深的傷口,熔岩如同世界的血液噴湧而出。
就在這毀滅的平衡點,就在黑暗浪潮即將發起一次更凶猛衝擊的瞬間——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仿佛來自亙古星空的冰冷氣息,如同投入滾油的一滴水,驟然出現在戰場邊緣——那條狹窄峽穀的方向!
這股氣息太微弱了,在狂暴的能量風暴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它蘊含的本質,卻如同黑夜中最獨特的星辰坐標,瞬間刺破了戰場上空彌漫的混亂意誌!
如同被無形的號令瞬間凍結!
洶湧前撲的影魘浪潮,那無數翻湧的、由怨恨與星輝殘渣構成的黑暗,猛地停滯!
猩紅的光點瘋狂閃爍,如同無數混亂的瞳孔,齊刷刷地轉向了峽穀入口的方向!
它們翻湧的身軀出現了劇烈的波動,那滔天的怨念和毀滅衝動仿佛被某種更根源、更本質的呼喚所乾擾、所吸引!
低語和嘶鳴組成的聲浪陡然拔高,卻不再是純粹的殺意,而是混雜了困惑、渴望、以及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的悸動!
與此同時,聖地軍團的光明壁壘也出現了明顯的遲滯。
懸浮空中的神官們聖典翻動的速度明顯減緩,那熾烈的淨化白光也出現了刹那的搖曳。
下方嚴陣以待的紫袍祭祀們,渾濁的黃水晶光芒也出現了不穩定的閃爍。
他們似乎也感應到了某種……“異物”的侵入,一種不在聖能體係內的、純粹的“異端”氣息!
整個毀滅戰場的節奏,因為這股微弱卻本質特殊的血脈氣息的出現,出現了一瞬詭異的凝滯!
仿佛兩股正在瘋狂角力的毀滅洪流,同時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暫停鍵,驚疑不定地尋找著那擾亂了平衡的源頭。
峽穀底部。
先知那雙近乎透明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壁,精準地捕捉到了戰場因那血脈氣息而生的微妙凝滯。
他冰冷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絕非笑意,而是一種……印證了某種預言的漠然。
“看,”先知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表象的冰冷穿透力,直接指向峽穀外那毀滅的戰場,“秩序的崩塌,熵增的狂歡,生靈在無意義的混沌中哀嚎、湮滅。聖地播撒的光輝,試圖建立秩序,卻被混亂的潮汐反複衝擊、侵蝕。這,就是此間注定的終局。”他的目光掃過狗蛋和悠兒,帶著一種審判的意味,“你們的血脈,你們的歸來,不過是這終焉樂章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雜音,它擾動了毀滅的節奏,卻無法改變毀滅的旋律。”
“不!”狗蛋掙紮著,頂著那幾乎將他碾碎的壓力嘶吼出聲,喉嚨裡滿是血腥味。
他看著先知,琥珀色的眼瞳裡燃燒著冰冷的火焰,那火焰並非憤怒,而是源於星艦中目睹整個大陸瀕臨重啟的絕望與決絕!
“不是終局!世界……世界還沒死!它可以活下去!不用……不用被抹掉!”
“活下去?”先知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如同寒冰碎裂的嘲弄。
他緩緩抬起左手,沒有指向戰場,而是指向頭頂那片永恒凝固的血色天空,指向腳下這片傷痕累累、熔岩奔流的大地。
“在這片被詛咒的、早已失去平衡的廢墟上?依靠什麼活下去?依靠那些由怨恨和不甘凝聚的陰影?依靠那些在絕望中掙紮、最終淪為晶石傀儡的血肉?”
他微微搖頭,動作帶著一種神祇般的悲憫與冷酷。
你們看到的活!
不過是熵增洪流中短暫的、徒勞的掙紮。
是更深沉毀滅前虛假的回光。
這世界的根基,早已被蛀空。
它的法則,在‘聖地’與‘影魘’的碰撞中,正加速崩解。
每一次呼吸,都在加速它的消亡。
他的目光落回手中的《荊棘箴言》,那暗金封麵上的裂痕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幽邃的光芒。
“《荊棘箴言》早已昭示了唯一的救贖之路——在徹底的混亂與汙染吞噬一切之前,以絕對的聖潔之火,焚儘這腐朽的軀殼,歸於純淨的‘無’。唯有徹底的湮滅,才能終結這永恒的苦難循環,為‘新生’開辟可能。這才是……真正的救贖!”
“湮滅……救贖?”悠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尖銳,她小小的身體因憤怒而劇烈顫抖,“那爺爺呢?!村子裡的人呢?!那些被你們變成石頭的人呢?!他們的痛苦……他們的命……就活該被‘救贖’掉嗎?!”她猛地指向先知身後那兩名如同雕塑的紫袍長老,“還有你們!那些穿白袍的!他們才是源頭!是他們逼得影魘發瘋!是他們讓世界變成這樣!”
先知的目光落在悠兒身上,那雙透明的瞳孔裡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看著一隻在命運車輪前徒勞嘶鳴的螻蟻。
“痛苦是救贖的階梯。犧牲是通往新生的獻祭。聖地的意誌,是執行救贖的器皿。他們帶來秩序,帶來‘祝福’,帶來最終的淨化。他們的存在,正是為了加速這必然的救贖進程,減少生靈在無望混沌中掙紮的時間。”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萬載玄冰,“至於源頭?汙穢滋生汙穢,混亂孕育混亂。此間世界本身,就是一場注定失敗的實驗。終結它,才是對眾生最大的仁慈。”
“胡說!”狗蛋怒吼,他掙紮著試圖站起來,燧石吊墜在他胸口灼熱得如同烙鐵,冰冷的星辰之力在血管裡奔湧,對抗著那恐怖的壓力。
他眼中看到的不是先知冰冷的“救贖”,而是星艦投影中那個冰冷的倒計時,是大陸在戰爭餘波中加速崩解的慘狀!
“你說的救贖……就是看著它被徹底抹掉!重啟!什麼都不剩下!那不是救贖!是逃避!是懦夫!”
他猛地指向先知手中的《荊棘箴言》,骨刃不知何時已被他緊緊攥在左手,鋒銳的骨白刃尖因用力而微微顫抖:“你的書是瞎的嗎?!它隻告訴你毀滅是答案,它有沒有告訴你,我們……我們這些人!還有影魘!還有這片大地!我們想活下去!我們還有……還有沒被汙染的東西!”他想起了熔岩裂縫邊影魘獸最後的凝視,想起了星艦中那冰冷機械音提到的“觀測”。
先知透明的瞳孔,第一次因為狗蛋的話語而產生了極其細微的波動。
那並非動搖,而是一種……被低等生命冒犯神諭的漠然疏離。
他握著《荊棘箴言》的手指,微微收緊。
“冥頑不靈。”冰冷的聲音宣判,“救贖之路,不容褻瀆。你們的血脈,是變數,亦是汙染源。當隨此界……一同淨化。”
話音落下的刹那,先知並未動作。
但他身後左側那名紫袍長老動了!
渾濁的黃水晶法杖頂端,邪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