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這麼些日子,她是極喜歡纖雲的,也喜歡那桌上廢掉的紙,尤其喜歡師傅。
謝承衝過來隻聽見“當不得我師傅”幾個字,胸腔有什麼東西轟隆隆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忙與周肇行禮躬身道:
“請先生息怒,家中小妹年幼,若有失禮,還請海涵,下學之後,學生定會秉承父母,嚴加管教。”
周肇這會方斂了笑意,垂瞼睨著渟雲,“你這般年歲,居然也讀莊周,我逗她爾。”
“四妹妹即刻與先生叩首賠罪,先生洪量,必不會嚴厲責罰於你。”謝承急聲勸道。
纖雲哭聲未休,渟雲驀地站起推開謝承,轉身拉了纖雲與周肇道:“分明她不喜,如何說是逗。
我才不要,我看你心偏筆難正,眼斜文不端。
崔娘娘說,咱們是來承道解惑聽古今的,誰要與你挑肥揀瘦論雌雄。”
又對哭哭啼啼的纖雲道:“咱們走。”說罷又推了謝承一掌,這個長兄平日樣樣稱賢稱聖,緊要關頭連觀子裡的稻草還不如。
她自拉著纖雲穿過桌案人群,行至門口還不忘回頭理直氣壯喊:“你賠我的紙,我畫的好好的”。
謝承臉色如火周身發燙,垂首連連告罪,沒看見周肇同樣麵皮青成鐵,不是..他說啥了他?
旁人亦知事態嚴重,唯恐惹禍上身,紛紛拿書擋臉誦讀。
謝予眼睜睜看著長兄沒能攔下兩個妹妹,嚇的扯著謝尹問“今晚咱還有飯吃嗎”?
唯襄城縣主誌得意滿收了筆,輕吹紙上墨痕,略轉頭往門口看去,渾然不覺事大。
門外遠遠歇著的伴讀小廝正在亭子吃茶逗風,遙遙有人奇道:“你們快看,誰伺候的小主家出來了。”
另一人道:“瞎了你的眼睛,是男是女....”話沒說完,襄城縣主的伴讀如遇著黃鼠狼的兔子一般飛竄到近前。
看是謝家兩個小娘子,方摸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對著後頭追出來的謝承問:“請教小郎,裡頭是.....”
“不妨,襄城縣主還在裡間求學。”謝承微躬身,宰相門房官四品,晉王府裡使役同樣得罪不得。
不過自家的事也十分要緊,不等倆伴讀再問,謝承緊走幾步追上渟雲,嗬斥道:“還不快回去與先生...”
話沒說完,看見旁邊纖雲哭的雙眼紅腫,跺腳甩手一句話翻來覆去念:
“我要尋娘親,我要尋娘親。”追過來的謝府幾個伴讀在她身邊同樣嚇的噤若寒蟬。
謝承語調漸軟,與渟雲道:“先生隻是一時玩笑,你我...”
“有誰笑了嗎?”渟雲打斷道:“他怎不與宋家那貪吃鬼玩笑,我看他吃的還多些。”
她並不生怒,問的心平氣和理所當然,一雙明眸澄澈無暇,反叫謝承不知如何作答。
辛夷是從外頭買來的小丫鬟,最懂察言觀色,扯著渟雲輕聲道:“娘子快彆吵了,咱們先遵著上頭話吧。”
“我要去尋娘親。”纖雲跺著腳哭鬨不肯休。
“今日之事本就是纖雲不妥,書墨重地,如何與那宋家小郎吃嚼咽吞。
她二人年歲小就罷了,你為何出言不遜,眾人麵前冒犯先生,你跟我...”謝承不欲多言,抬手拿住渟雲胳膊要將她拉回去。
二人爭執,塾房門口有人冒出來,有一就有二,接二連三,顯是周肇散了學。
出了這等破事,他倒是不想散,底下也坐不住了。
君子克己,謝承恐擔惡名,忙鬆了渟雲手,又作好言勸她回去賠禮道歉。
渟雲如何肯依,僵持之間彆家小兒特意繞遠路過,獨襄城縣主領著幾個女使大咧咧走到此。
也不與渟雲說話,笑與謝承道:“倒不知謝大人清廉如斯,一介文臣,府中缺紙,今日回去,我即刻遣人送些,還請莫要嫌棄。”
謝承尷尬無言,襄城縣主翹首吩咐底下走,揚袍舞袖頗有些頤指氣使。
再看門口周肇手執書卷晃悠踱步走了出來,謝承手往腦門上捏了數下,再不知如何收拾這爛攤子。
不巧近來天子有意改國號,“同和”二字不祥啊,本來是和光同塵,沒料到出了太子謀逆,這得改。
去年就該改,但是去年改就有點刻意,等現今廢太子事風平浪靜,也就沒人議論是因為此事改的國號了。
這一改,就得問凶納吉修樓開祭,都是禮部的活兒,謝簡在宮裡陪著一群大儒為“兩三個字”從早爭到晚,月亮不升他不回。
謝府小廝腿腳再快,不能去宮裡頭催人,隻得謝老夫人和崔婉出麵,再三與周肇賠罪,然後把宋辭給推出了謝府大門。
天色昏昏,謝簡頭暈腦脹出了宮苑,腳底輕飄飄要上馬車,一個小廝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喊:“謝大人....謝大人...”
走得近些,他喊:“謝大人在就好了,晉王..晉王府裡有禮,禮給謝府兩位小娘子的...您這...等等...等等先。”
給雲兒...謝簡一個心喜,能專程送禮,那必然是襄城縣主開的口,三人成了莫逆之交?
思來不對,如此的話,哪天襄城縣主再去謝府,帶著就是了,何必....
還沒問呢,又來個氣喘籲籲的兵卒模樣人喊“謝大人...謝大人...”
籲聲如牛跑上前也說,“謝大人在就好了...我...我不便...”
看旁邊還站著彆人,那卒子招手與謝簡道:“煩謝大人與我借一步說話。”
謝簡莫名其妙往後挪了幾步,附耳相聽,卒子悄聲道:“我不便上門,實是宋都候叫我帶句話給你,說.....”
文不與武通,謝簡一頭霧水,“哪個宋都候?”
“哎喲,就是宋頏宋都虞,他今兒個禁宮當值不能親來,叫我跑一趟,說...”
那小卒仰著臉,好似地痞無賴訛人,“說您要不賠他個汗青碟子....
他跟您謝府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