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按照朱高煦的思路，似乎一切都說得通。
但朱瞻基也不是傻子，他反問了一個問題：“二叔，逍遙侯等同於中原的皇帝，如果真的讓你殺了他，中原是會瘋狂報複的。”
“難道你就沒想過後果嗎？可能要搭上整個東北大明做陪葬。即便您不在乎這偏安一隅的江山，但若是因為您的複仇，讓朱家被滅門呢？”
朱高煦看著認真的朱瞻基，突然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大聲。
“民間傳言，說永樂皇帝三個兒子，老大仁善第一，老二魯莽第一，老三陰狠第一。你是不是也以為二叔我是個沒腦子的莽夫？”
“還是說你二叔我為了報私仇，不惜搭上整個朱家和大明？”
朱瞻基沉吟道：“雖然我不認為二叔您是真的瘋了，但您的行動卻能說明，您似乎沒有在乎過這一切。誰都會被仇恨蒙蔽雙眼，包括您也不例外。”
不！
朱高煦嗤笑道：“你二叔我還真就是個例外。”
“若論對天下大勢看的真切，整個大明無人能比得上我朱高煦。包括你皇爺爺、你的太子老爹。”
朱瞻基滿臉的不信。
“不信？你皇爺爺因為跟逍遙侯私交甚好，所以考慮問題總有顧慮，再加上二十年前雙方交手數次，都是我方完敗，所以在麵對逍遙侯的時候，你皇爺爺難免有些膽怯，放不開手腳。”
“你爹不一樣，你以為他一心發展大明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趕超中原？隻有這樣才有能力自保。可他的格局，也隻停留在自保層麵，讓他反攻中原，他是沒這個膽子的。”
“你三叔就更不用說了，他是老大和我的跟班，幾乎不會自己動腦子。”
“至於軍師姚廣孝之流……嗬嗬，若是他們敵得過黃易，我們也就不會失了中原正統，躲到這東北荒蕪之地了。”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難不成二叔是一直在藏拙？他真的有過人謀略？
朱瞻基好奇追問道：“那二叔您到底是如何謀害的？”
朱高煦冷哼道：“天下所有人都以為，若我殺了逍遙侯，中原會拚命複仇？真的就一定如此嗎？”
“我若是告訴你，沒了逍遙侯的壓製，中原將會四分五裂，馬上陷入割據內鬥之中呢？你信不信？”
額……這怎麼可能？
朱瞻基搖頭不信，二十年來中原發展迅猛，據說鐵板一塊欣欣向榮，一派盛世繁華之象，怎麼會四分五裂？
“你們看到的都是表象，實則中原還跟當初的三分天下一樣，甚至如今等同於天下四分。”
“真正鐵板一塊的隻是關中而已，那裡屬於黃易的死忠。但江北原本屬於我燕國治下，多是我們留下的舊部和貴族，當年被迫投降了關中，實則內心有抵觸之人最多。”
朱瞻基皺眉道：“不對吧二叔，要說最多，不應該是江南嗎？”
“我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過，但也知道江北是主動投降，江南才是被打下來的。”
朱高煦擺手道：“傻小子，江南不是被打下來的，是秦王和朝廷拋棄了百姓，讓給關中的。”
“因為江南百姓被秦王朱樉搜刮走了最後的錢財，導致百姓對大明恨之入骨，再無半分留戀。”
“再加上關中拿下江南之後，撒遍銀子替前朝還債，所以百姓很是擁護關中。”
“但也僅此而已，關中因為製度問題，想要在江南推行平等教育，可江南全都是些泥腿子，要麼就是地主豪紳，早就習慣了皇帝的王化製度，根本不需要改變。”
“所以哪怕費力用了二十年，江南百姓還是不習慣。”
朱瞻基唏噓道：“聽二叔說的，似乎是這個道理。不是說四分天下嗎？還有一處呢？”
朱高煦笑著說道：“第四處就是川蜀了！這裡因為進出不便，所以百姓更傾向於舊時朝代。”
“不過，四分天下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因為他們的選才製度。關中的書院出人才，其他三處的書院也出人才，但因為近水樓台，所以關中的人才更受重用，其他三處就有不服，從而導致了中原官場慢慢變成了四派分裂。”
“表麵上和和氣氣，全都聽從宰相的治理，實則是拉幫結派，明爭暗鬥，曆朝曆代的官場都有此弊病，他逍遙侯黃易廢除了皇帝又如何？這個他就解決不了！”
聽到這裡，朱瞻基已經服了，一改往日對這位二叔的印象，突然覺得二叔的智謀，不下於自家老爹，隻是行事風格不同罷了。
老爹是仁政懷柔，二叔則不拘一格，或者叫不擇手段！
或許老爹的仁政長久來看是更好的，但卻沒有二叔這種雷厲風行能收到實效。
“逍遙侯黃易在中原名聲太大，所有人全都在他的陰影下蟄伏，一旦他這把利劍被從頭頂摘去，你覺得單憑他那些徒弟們，能鎮得住天下那些野心勃勃之輩嗎？”
“還有那些意圖複辟的貴族們，人家千年之前就是貴族，憑什麼他黃易一句話，就讓人家跟泥腿子們一樣了？”
“世人都是偏私的，誰不想多吃多占，誰不想自家擁有良田千頃、房屋萬間？誰不想做人上人？”
“可卻被黃易整整鎮壓了二十年，你說人們到底是會恨他，還是會感激他？”
沉吟片刻，朱瞻基答道：“野心家會恨他，無能之輩會感激他。”
朱高煦撫掌讚道：“不錯！但那些無能之輩永遠隻是牆頭草，誰贏他們讚美誰，所以他們的感激一無是處。天下永遠不是他們這些人說了算的。”
“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言，呸！全是屁話。我們朱家起於微末，若不是你太爺、我的皇爺爺——洪武大帝雄才大略，有吞天的野心，能一統天下嗎？”
“說白了那些無能的百姓不過是低眉順耳的牛羊，有奶便是娘！最後全都要受野心家的驅使。”
“沒有黃易的鎮壓，中原天下瞬時大亂，哪裡還有人關注仇恨？”
“若天下不亂，我們如何火中取栗，重新殺回中原呢？”
嘶……好可怕！
朱瞻基滿臉震驚，他沒想到，一向惡名遠揚的二叔，胸中竟然藏著這麼大的布局？
哪怕事實證明他失敗了，但也足夠讓人豎起大拇指叫聲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