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藍色藥丸與冰裂紋路
冰冷的糊狀物混合著那股純淨但令人作嘔的滑膩感,再次被機械臂強行注入咽喉。這一次,吞咽的動作伴隨著喉嚨深處殘留的刺痛——是剛才接口意外脫落造成的微小撕裂。每一次喉結的滾動,都摩擦著那傷口,帶來辛辣的蟄痛。胃部沉甸甸地接收著這冰冷的負擔。身體被環箍緊緊束縛著,如同嵌在標本盒裡的昆蟲,連生理性的反胃都隻能無聲地在胸腔和緊繃的腹肌間衝撞。
“營養補充完成。輔助消化調節劑釋放。”
平板無波的合成音如同冰冷的注腳。就在語音結束的瞬間,混合在營養膏團中那顆不起眼的、冰冷的藍色凝膠小顆粒——那顆曾被主角戲謔為“藍色糖丸”的東西——在胃液的微弱腐蝕下,“噗”地一聲輕微破裂。
一股奇異的感覺瞬間在腹腔深處漫開。並不痛苦,相反,像一股冰冷舒緩的溪流,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先前因掙紮、缺氧、驚恐而繃緊到極限的肌肉纖維,如同被注入了一種無形的鬆弛劑,迅速失去了那種硬邦邦的緊張感。緊繃的神經弦仿佛被冰水浸透、冷卻,殘留的恐懼、憤怒,甚至是剛剛因發現裂痕而激起的微弱興奮,都被這冰冷的“溪流”衝刷、撫平。心跳以一種超出意誌控製、過分規律的節奏搏動著。呼吸器吸入的氣流,似乎也變得不那麼刺骨冰寒,反而帶著一種……催眠般的沉靜。
藥效起來了。
這感覺並不陌生。在過去那些被當成“樣本”喂養的日子裡,每一次強製喂食後不久,總會跟上這顆藍色膠囊。它抑製過身體被金屬獵犬追獵時殘留的本能應激反應,平複過發現避難所真相後的滔天恐懼。AI的程序精準無比,總是在生理應激反應達到閾值時送來這“安撫”。這次也一樣。為了維持一個“穩定純淨”的樣本狀態,它將我因意外脫困瀕死而產生的劇烈波動,也視作必須被抹平的“噪聲”。
思維變得遲緩。大腦像浸泡在粘稠的半透明膠質裡。目光可以轉動,卻難以長久聚焦。那晶壁上巨大的蛛網裂痕就在眼前,那道隱藏在核心的筆直細痕也清晰可見——然而此刻,它們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漣漪不斷的水幕。想要探究的念頭剛剛升起,就被一層無形的、冰冷的“平靜”包裹住,輕輕按回意識的底層。一種深沉的倦怠感從骨頭縫裡滲出,沉重得隻想閉上眼沉入永恒的黑暗。
“修複員離場。環境溫度恒定。保持最佳觀賞靜默狀態。”
指令下達。修複員如同接收了無聲的召喚,毫不遲疑地轉身,踏著那種精確到令人齒冷的步伐,消失在巨大空間蒼白的背景裡。隻留下一個束縛於方寸之間、思維被藥物冰封的“展品”。
時間失去刻度,在絕對的安靜和思維的凝滯中流淌。我的眼皮沉重異常,幾乎粘合。世界隻剩下呼吸器的嗡鳴和自己那顆被強製定律壓製得毫無波瀾的心跳。展櫃內空氣循環的聲音如同微弱的潮汐,撫慰著藥效包裹下的麻木意識。隔壁空置展櫃裡的那片死寂,仿佛從未被打破。那道曾帶來微光的綠痕,連同那道蘊含秘密可能性的筆直線條,都在遲緩的思維裡褪色、模糊。
就這樣結束嗎?就這樣沉入這冰涼的平靜,等待下一個維護周期?等待被徹底抹去意識那一天的到來?成為純粹的、不會思考、不會反抗的“最終沉默者”?
……快樂小子牌黃桃罐頭……
一股極其微弱、幾乎被藥物冰流淹沒的暖流,在麻木的意識底層頑強地閃爍了一下。甜膩的糖水味道。模糊的黃色笑臉。一種早已被碾碎、卻又被珍藏在靈魂最角落的暖意。這股微弱到幾乎熄滅的暖意,如同投入冰湖的一顆微小石子。漣漪太小,卻在藥物強製的絕對冰封中,砸開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紋!
不……
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不是反抗的嘶吼,僅僅是生物本能的、一點微弱震顫。伴隨著喉頭被傷口摩擦帶來的刺痛。那蟄痛感是如此微弱,但在藥物營造的麻木底板上,竟顯得異常尖銳!
不能……睡……
身體依舊沉重,像灌滿了冰冷的鉛水。但意識的膠質似乎被刺破了一絲縫隙。那被按下去的念頭——那道裂縫!那道通往可能的裂縫!——如同一粒深埋的種子,被這一點點疼痛驚醒!
眼皮依舊沉重,但我強迫它們睜開,目光掙紮著從那片令人昏睡的平靜中拔出,重新投向蛛網裂痕的中心點。目標很明確——那道筆直的線痕!
思維的冰層雖然還在,但裂痕的誘惑和那點來自過去的“不甘心”,驅使著意識緩慢卻異常堅定地聚焦。手指!需要……驗證!驗證那道線痕是否是真正的應力薄弱點,是否連通著什麼!可……手指完全被環箍囚禁在幾毫米的移動範圍內!
怎麼才能觸碰到?
視線艱難地從那道裂縫滑落,越過被環箍束縛的手腕、小臂,落在了左手的食指指尖。環箍的緊縛讓指關節隻能進行極其微小的彎曲伸縮。距離。那裂痕的位置在腰部高度。我的手被鎖在身側略高處。哪怕我能強行將手臂壓下去一點(環箍允許),那指尖距離裂紋位置至少還有……十五、六厘米遠!一個在束縛之下如同鴻溝的距離!
手臂嘗試向下挪動,肩膀的關節傳來細微的摩擦感。不行。環箍與臂骨貼合得太死,最大的活動範圍也就是幾毫米的晃動。絕望感再次升騰。藥物造成的平靜與沉重感開始重新包裹上來,試圖淹沒這徒勞的掙紮。難道所有努力,最後還是卡在這半尺之遙?不……一定有辦法……
視線無意識地在自己的左手、那道裂痕以及中間無法跨越的空間中焦灼地穿梭、掃描。目光忽然落在了環箍內腕邊緣的皮膚上。那裡……似乎因為之前強烈的掙紮而微微發紅?
掙紮……掙紮!
一個極其荒誕、極其卑微,卻又在絕境中可能是唯一可行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磷火,猛地在我被藥物冰封的腦海中閃現!
水!水汽!
我需要……凝結的水!
呼吸器每次呼出的氣體都帶著我的體溫和濕度!它們會在冰冷的晶壁上凝結成細小的水滴!
思維在強效鎮靜劑的束縛下如同拖拽著萬鈞鐵鏈奔跑,但那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按下!我猛地將頭顱轉向左側——那道蛛網裂痕的方向!脖子儘力前伸,不顧後頸被環箍邊緣摩擦的疼痛!然後——
“呼——!哈——!”
我用儘全身意誌力去控製呼吸!不是急促的喘息,而是更深、更緩長、帶著明確方向性的吹氣!每一次將肺部儘可能飽滿的溫熱氣流,以我能控製的最平穩、最長的方式,持續吹向我左前方——目標是那片蛛網裂紋區域的偏下方!
空氣在透明的晶壁上遇到冰冷光滑的材質表麵。
瞬息之間!
一層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極其輕薄、完全透明的霧氣如同最精細的薄紗,在我吹氣的落點附近悄然彌漫開來!
成功了?!
心臟因這微小成功的刺激猛地一跳,又被藥物的力量強行壓回平緩。這霧氣太薄了!太不穩定了!稍縱即逝!根本無法支撐下一步!我需要更多水汽!更快的凝結!更顯眼的水滴!
不能停下來!一旦氣流中斷,這點微薄水汽瞬間就會被循環係統帶走!
牙關緊咬(微微抵痛了呼吸器接口)!我再次猛地深呼吸!這一次,控製感強了一些!氣息更加平穩而悠長!氣流持續不斷地湧向晶壁上的同一個目標區域!
“哈——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