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舉殿試正在舉行,依慣例,到了殿試時就是武試文試都要。
現在還是武試時,武試在城外。
朱厚熜看著又一組上場較技之人,聽到了唱名就看向了其中之一。
四川劉顯。
在山西蒲津橋一事中,朱厚熜見到過這個名字。當時恰好路過,頗有擔當和武勇,冒險搶修立了功。隨後要賞賜,卻說本是要進京應武舉會試,盼能考中武進士再受恩賞。
於是他的名字被朱厚熜記住了。
如今,他還當真闖入了武舉會試的正榜,要爭奪武狀元了。
“他此前的成績如何?”
話問了出口,來和皇帝一起主持武舉殿試的郭勳則說道:“隻怕不能進前三甲。陛下,因他在蒲州出了力,成國公也請他到過府上,聽說頗有勉勵提攜。”
朱厚熜看了看他,然後說道:“一碼歸一碼。他在蒲津橋上立了功,朱希忠自然該謝他。但他們有來往,也隻是這一件事才開始。”
“他發跡,也是得了平湖侯的賞識。而仇鸞在雲南的生意,平湖侯引見不少。”
朱厚熜沒看他了,淡淡地說道:“你怎麼回事?你們這些身居高位了,哪個人的發跡能完全離了你們?”
“臣……”郭勳有點尷尬,“臣隻是怕再舉薦非人。”
“這是武舉殿試,憑真本事,朕親眼瞧著,犯得著你舉薦?”朱厚熜吐槽道,“六十多歲的人了,當年就不太靈光,如今又想得太多。”
“臣愚鈍……”
“你也老了,兒子該靈光些。”朱厚熜實話實說,“做不成武將,到了企業裡,難道學朱希忠?”
底下的較技台上,劉顯還在和對手拚殺,朱厚熜則和郭勳說起了閒話。
郭勳聽到自己老了這樣的話,神情略有黯然。
“朕知道,在朕跟前做勳臣,比不得以前輕鬆。但你看看他們,再看看朕。”朱厚熜看著為將來搏命的年輕人,“哪有前人栽了樹,後人就能一代代乘涼的事?朕得拚,你們也不能差了。再說,若本事差了些,就該本分些。你還在五府,仍舊想立軍功的勳臣,你得幫著朕給他們講這些道理。”
“臣明白……”
“趁著大戰還沒開始,都想清楚了。如果實在惜命的,就不要占著位置想著能不能混到軍功。即便定要降等,那也足保三代平安富貴了。自己不行,就好好教育子孫。”朱厚熜停頓了一下,悠悠說道,“即便是朕,若不能好好教育子孫。隻消二三代庸碌,朱家江山也就沒了。”
“陛下神君降世,大明必定丹宸永固!”
“你啊,這麼多年也就是場麵話練得張口就來。朕這是跟你說說實話,你也該放到心裡去。勳臣裡,就是太多人隻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而說到底,什麼大智慧也無需他們生來就懂。多少先賢已經都說得明明白白了,自知天資有限的話,照做總辦得到吧?”
朱厚熜再次看了他一眼:“既然他們是得朱家恩賞,位高權重。那麼朕既為天子,朕的脾性改不了,他們就得適應朕。這次,朕為什麼要重辦他們幾個,回頭除了朕再訓諭眾人,你也要讓他們懂得這些大智慧。不能既沒有能力,又什麼都想要。甚至為了自己想要,不懂得朕要什麼,大明要什麼。”
在郭勳心裡,皇帝對勳臣確實要求太高了。
然而現在他也開始默默回想自己這後半生。
雖然天資一般,但是至少敢拚願拚。曆經險境,他如今也畢竟是混了個國公,勳臣之首,勢頭蓋過了幾家舊國公。
但他的兒子呢?
郭守乾的天資和他一樣,膽氣卻更差。
如果想要孫子屆時還能襲封一個國公,兒子隻能在企業裡立功了。
皇帝比他會教育兒子,太子如今都能夠遊曆四方增長見聞了。耳濡目染,太子、太孫……陛下至少能把後兩代也教育成賢君、循著陛下天神降世一般指出的路往前走吧?
企業裡立功的機會,朱鳳其實已經趟出來了,鄭魁也打過樣。
想要兒子也能立個功讓孫子不降等,郭勳也需要一個更明白皇帝想要什麼的皇明資產局和諸企業。
他重重點了點頭:“臣會用心的!”
這大概是他後麵這幾年除了戰事之外需要最關心的一件事了。
老勳臣們借著諸企業給的機會大撈特撈的時代過去了,即便鄭魁一個工匠能封新世侯也不能讓他們有所觸動。
確實是沒那個在企業裡立功的能力,卻又占著位置隻懂撈錢。
軍伍之中的某些勳臣,也是既想要軍功,還想要企業裡的錢財。
為了撈錢,甚至要破壞國策。
除了皇帝親自關注的重點項目,可見哪一家企業裡管事的勳臣肯把賬上的錢投入到一些項目裡改進技術和工藝的?
那個錢,通過自家外麵的公司賺過去不好嗎?
想到兒子如果去了企業裡,也必定麵臨這樣的局麵,一生都很難找到立功機會,孫子又變成武定侯了,郭勳就渾身不得勁。
老子當年好險沒被袞必裡克圍殺才拚下來的翼國公!
袞必裡克當時若不是被俞大猷先殺寒了膽,若不是那裡恰好離李瑾搏命的荷葉山不遠,袞必裡克要是沒莫名其妙被嚇跑,老子的命就丟在朔州了!
即便如此,井坪城外,不也是一場死戰嗎?
在郭勳的一生裡,印象最深刻的不是伴駕北征,隻是當年那一場井坪之戰。
他確實浴血才搏回一個翼國公,也證明了跟著皇帝的想法走,確實有前途。
“勝者,四川劉顯!”
台下,劉顯朝禦駕的方向行軍禮,郭勳瞧了瞧他,開口說道:“他本在四川效命,也敢擔當。殿試後,臣以為此人可授職四川,將來自四川彈壓吐蕃。”
“那都好安排。”
朱厚熜隻點了點頭。
這時,在國務殿裡的嚴嵩又得到禮交部尚書那邊報來的事。
看了看內容後,他勃然變色:“誰敢這麼大膽?”
“國老,這事自然要呈奏上去。但如今不禁諸藩國使團行止,吐蕃僧人都開始大肆談論這些轉世說法,蠱惑人心。說什麼根敦嘉措法台得到啟示,將轉世到大明,不少信男信女都在請蕃僧做法祈祝。又說什麼要轉世到大明,是因佛土有難,法台轉世後即為彌勒活佛,專為救世而來。”
“佛土有難……”嚴嵩的臉很黑,這個說穿了,不就是軍務會議上的謀劃好像已經有人泄露大計了嗎?
自元末明初時黃教在吐蕃興起後,已經在一統雪區信眾的路上勢不可擋。他們信的是彌勒菩薩,而非紅教信的觀世音菩薩,這些事嚴嵩還是知道的。
然而信奉彌勒菩薩的,在中原地區的巨臣看來可不好,動不動就講什麼天下大亂、彌勒救世。
哪怕大明的建立,過程中也有這些故事。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天下太平,大明蒸蒸日上,這些蕃僧講什麼彌勒救世?
“他們還頻頻去其他藩國使臣那裡?”
“正是!國老,是不是該奏請陛下,還是看管好這些使臣為好?放任他們串來串去,恐有損後麵大事。這些天,已經有不少使臣說既然還要等上月餘,其他藩國使臣還沒抵京,他們想提前研習大明此次究竟要訂什麼公約了。我隻以還在研判諸國宣交使呈奏之訪查結果來推脫,但他們也不愚笨。心思不定之下,恐更易被吐蕃打動。”
嚴嵩沉著臉:“我這就去奏明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