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
晉陽早已寒浸骨髓。
朔風卷著碎雪,在石板路上呼嘯穿行,將街邊酒旗吹得獵獵作響,而城中寶利錢莊依舊暖意融融。
朱漆大門敞開,門內懸掛的銅鈴隨著進出人影輕晃,叮當作響,驅散了幾分隆冬的蕭瑟。
巳時剛過,一道身影踏著積雪而來,靴底碾過冰碴發出咯吱聲。
來人正是張富源,三十有五,身著一身月白暗紋錦袍,領口袖口滾著一圈雪白狐裘,腰間係著碧玉帶鉤,行走間衣袂輕揚。
他剛到門口,守在階前的夥計便眼尖認出,連忙掀簾通報。
“張掌櫃,您來了?”
話音未落,二十多歲的掌櫃沈均立已快步迎了出來。
他身著藏青錦緞長衫,麵容俊朗,眉眼間滿是殷勤笑意,雙手微微拱起,腳步輕快地湊上前,側身引路,“天寒地凍的,您一路過來可辛苦了?”
說著,已將張富源引向錢莊西側的雅閣,那是專為貴客預留的僻靜所在,雕花木門緊閉,隔絕了外間的喧囂。
“快請坐!”
沈均立親手推開木門,側身請張富源入內。
雅閣內陳設雅致,靠牆擺著一張紫檀木八仙桌,兩側是鋪著軟墊的太師椅。
牆角燃著一盆銀絲炭,火苗跳躍,將室內烘得暖烘烘的,還帶著淡淡的鬆煙香氣。
待張富源落座,沈均立連忙擺手對門外吩咐:“你們幾個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沏上好的雨前龍井來!”
記得多溫片刻,彆讓茶涼了!
門外的夥計連聲應著,匆匆去了。
張富源剛坐穩,便抬手虛按:“沈掌櫃不必如此客氣!”
沈均立在他對麵坐下,臉上笑意不減:“禮數可是不能少的!”
稍作停頓,目光帶著幾分探詢,語氣誠懇,“不知張掌櫃此番前來,是打算假貸多少?”
這位張掌櫃可是錢莊的大客戶之一。
前幾次來借,都是兩千貫上下.....
張富源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隨即豎起右手食指,氣勢磅礴道:“一萬貫!”
“嘶——”
沈均立先是眨了眨眼,似乎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瞳孔微縮,臉上露出幾分真切的驚歎,“張掌櫃,這可是.....較前幾次翻了足足五倍啊!”
恰在此時,夥計端著托盤進來,兩隻青瓷蓋碗冒著嫋嫋熱氣,茶香混著暖意撲麵而來。
沈均立連忙接過,親手將其中一碗推到張富源麵前:“張掌櫃,先暖暖身子,這茶剛沏好,滋味正好。”
張富源揭開茶蓋,吹了吹浮在表麵的茶葉,淺啜一口,溫熱的茶湯滑入喉嚨,暖意蔓延全身。
他放下蓋碗,目光灼灼,朗聲:“實不相瞞,張某打算在除夕之前,將晉陽城外汾水兩岸那幾片良田,統統買下來!”
沈均立聽得張富源這話,端著茶碗的手猛地一頓,眼中先是閃過幾分難以置信,隨即儘數化為濃烈的讚歎,連帶著語氣都拔高了幾分,滿是折服:“不愧是張掌櫃!”
“這手筆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說罷,放下茶碗,雙手在身前拱了拱,臉上的殷勤笑意更盛:“汾水兩岸那幾片良田,多少商戶垂涎多年,卻沒人敢動全盤購入的念頭,您竟要在除夕前一舉拿下,這份魄力與遠見,沈某是打心底裡佩服!”
張富源聞言,隻是淡淡擺了擺手,臉上不見絲毫得意,反倒帶著幾分謙遜:“沈掌櫃過譽了,張某哪有什麼過人手筆?”
“此番能有這般打算,還得倚仗沈掌櫃和寶利錢莊的鼎力相助。”
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沈均立臉上,語氣帶著幾分探詢:“隻是這一萬貫並非小數目,不知貴錢莊眼下,可否能拿得出?”
這話問得直接,卻也在情理之中。
萬貫銅錢,便是用馬車裝載,也需兩三輛方能運走。
尋常錢莊即便有儲備,這般大額的即時支取也需斟酌。
沈均立卻絲毫不慌,臉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指尖在瓷壁上輕輕一點:“張掌櫃你知道的,隻要抵押物到位,合乎章程,彆說一萬貫,便是三萬貫、五萬貫,我寶利錢莊也能拿得出來!”
張富源會心一笑,不再多言,探手入懷,從錦袍內側的暗袋中取出一疊折疊整齊的紙張,抬手遞向沈均立:“沈掌櫃辦事爽快,地契我早就準備好了,你過目。”
那疊地契用細麻繩捆著,紙張泛黃卻平整,上麵蓋著官府的朱紅印鑒,邊緣還帶著淡淡的墨香。
沈均立連忙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解開麻繩,將地契一張張展開細看。
上麵清晰列明了地塊位置、畝數、邊界,還有原主的簽字畫押,每一份都手續齊全,毫無紕漏。
他逐一審閱完畢,將地契重新疊好,臉上的讚歎更甚,對著張富源豎起了大拇指:“張掌櫃不愧是做大生意的人,思慮果真周全!”
話音剛落,沈均立當即轉頭朝雅閣門外高聲喊道:“來人啊!”
門外的夥計早已在外等候,立刻應聲而入,躬身行禮:“掌櫃的,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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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立刻帶張掌櫃去庫房,”沈均立說道,“按規矩支取一萬貫銅錢,仔細清點清楚,務必讓張掌櫃滿意!”
“是!”夥計高聲應道,隨即轉向張富源,恭敬地躬身引路,“張掌櫃,請隨小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