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比預估的時間要來得更早。
剛過七點二十分,天邊最後一絲亮色就被徹底吞沒,濃稠的黑暗瞬間籠罩下來。
周圍的一切都陷入沉寂,隻有風吹過斷牆的嗚咽聲,像是有頭無形的巨獸趴在荒野裡,靜靜盯著營地方向。
儘管火苗並沒有預警有眼神盯過來,但程野卻清晰地感覺到,有一股股冰冷的惡意不斷落在自己身上。
而上一次出城探查大波鎮的時候,他從未有過這種毛骨悚然的直覺。
“這就是荒野裡的威脅嗎?”
程野一邊走,一邊不斷聳肩甩手,調動上半身肌肉保持輕微熱身狀態。
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習武以後,武人對危險的感知也會提升。
他絕不相信這些惡意是錯覺,這個連超凡都存在的世界,必然有人類無法理解的東西在荒野裡遊蕩。
或許這些惡意不針對他個人,而是均勻籠罩著每個身處荒野的人,但這種被“盯上”的感覺,就像穿了件濕漉漉的衣服,怎麼都不自在。
舉著手電,程野先繞著營地附近的街區巡邏了一圈,確認外圍沒異常後,腳步一頓,還是轉向了通往河邊的街道。
幾乎是踏上這條路的瞬間,那股若有似無的惡意驟然尖銳起來,像是有無數雙眼睛藏在黑暗的斷牆後,死死盯著他的後背,連汗毛都忍不住豎了起來。
“嘩”
“嘩啦.”
白水河的水流聲在夜裡格外清晰,流速明顯比白天快了不少。
河水拍打著堤壩的聲音斷斷續續,偶爾夾雜著穿堂而過的風聲,聽起來竟像是女子低低的嗚咽,又像是老嫗在暗處幽幽唱戲,綿長又詭異,讓人心裡發毛。
程野強壓下心頭的忐忑,快步走到堤岸上,借著月光往遠處眺望。
沒有了現代社會的光汙染,廢土的月色格外清亮,哪怕有幾縷陰雲遮擋,依舊能將江麵照得泛著銀輝。
肉眼可見的,白水河和黃水河的流量比白天猛增了三成,河水奔騰的勢頭也更急了。
“幸福城的天氣預報說明天傍晚才會有小雨,難道是上遊先下了暴雨?”
作為臨江的支流,兩條河突然漲水,主乾流的水量恐怕會更加狂暴。
這說明臨江上遊大概率遭遇了強降雨,才讓下遊支流的水量驟增。
程野一邊思索,一邊抬起右手,手電的光柱沿著堤壩邊緣緩緩掃過。
光束所及之處,隻有濕潤的泥土和叢生的雜草,看不到任何異常的影子。
若是忽略羅庫克白天的提醒,此刻的場景竟和第一次出城時的夜晚有些相似。
平靜、寧靜,甚至帶著幾分原始的自然之美。
廢棄的小鎮,無人問津的堤壩,遠離了人類活動的痕跡後,這裡的一切都在慢慢退回無序的原始狀態。
呼。
程野盯著水麵看了片刻,始終沒察覺出異常,這才長舒一口氣轉身往營地走。
羅庫克和加西亞可沒他這般大膽,入夜後還敢單獨來河邊探查,但親眼確認過情況,他心裡的忐忑確實少了些。
咚。
咚。
咯吱。
戰甲靴子踩在路麵上,偶爾會碾到風化的混凝土塊,發出“咯吱”的碎裂聲。
遠處,紅區的巡邏隊正列隊走過,八人一組,共兩組,人人手裡都舉著手電。
隔著幾十米遠,雙方都很有默契地沒將手電直射對方,隻在腳下晃了晃,按照廢土裡標準的一長一短信號,算是打過了招呼。
目送著隊伍離開,程野繼續往回走,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咚。
咚。
哢嚓
突然,他抬起的腳步頓在半空,幾乎是本能地擰身往旁邊一靠,戰甲“哐當”一聲撞在街區旁的廢棄磚石堆上。
腰間的赤刀順勢出鞘落在左手,右手立刻將手電光柱轉向身後。
沒人?
程野的目光瞬間凝聚,他剛才踩過的地方,隻有兩塊早已風化開裂的混凝土,底下露出濕潤的泥土。
但他剛剛卻聽到了一聲明顯的哢嚓聲,就像是在模仿先前的腳步聲?
“什麼鬼東西?”
程野心裡暗罵,謹慎地打量著四周,不動聲色地將赤刀換到右手。
人教人,百言無一用。
事教人,一次入心。
冷兵器確實有自身的局限性,在對付感染體時遠不如一把手槍好用。
但在離開緩衝區,離開檢疫區,來到真正的荒野以後。
此刻,一把手槍,甚至一把霹靂1帶來的安全感,都遠不如手上握著的赤刀更能讓人安心。
一秒、兩秒、五秒過去,那道“哢嚓”聲沒再響起。
就像是錯覺一般,或許是風吹動了哪一塊碎磚,發出來的聲音。
隻是。
程野突然調整氣息,身體像蓄勢的獵豹般猛地撲出,他沒往營地方向逃,反而大踏步重新往河岸邊跑。
整個大波鎮,隻有河邊最為空曠,一旦鑽進鎮子,到處都是建築廢墟,藏個感染體、感染源簡直易如反掌。
等他重新衝回岸邊,紅區的巡邏隊還沒走遠。
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隊員們下意識回頭,十幾道手電光柱瞬間打了過來。看清是穿著戰甲的程野,巡邏隊長莫名鬆了口氣。
可這份安心很快就變成了刺骨的恐懼。
程野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快步衝到他們麵前,在五米外站定,語氣冰冷:“你們巡邏隊一共多少人?”
“兩個編組小隊,16人啊”巡邏隊長愣了愣,不明白程野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現在數數,還有多少人。”程野的目光掃過巡邏隊的隊列,眼神凝重。
“現在?”巡邏隊長心裡一緊,趕緊拿手電依次照過隊員的臉,嘴裡一邊數:“1、2、3101114???”
越往後數,他的聲音越是發顫,腿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兩個小隊16人,現在竟然隻剩下14人!
有兩個人在巡邏過程中消失了。
更恐怖的是,他們所有人都沒發現這兩人是何時不見的,連一絲掙紮或呼喊的動靜都沒有!
“剛才在河邊碰麵時,你們還是16人。”程野攥緊赤刀,強行讓聲音保持平靜,可心底的恐懼像潮水般翻湧,甚至忍不住冒出“撂挑子跑路”的念頭。
這活,簡直不是人乾的。
挑戰人心中最原始的恐懼,確實是一重難關。
此刻,哪怕麵前冒出來一堆感染體衝過來,他都不想在麵對如此詭異的情況。
搭配剛剛身後的腳步聲聯想,難道那消失的兩人已經盯上他了不成?
“立刻聯係羅庫克!快!”程野想了想,再也壓不住語氣裡的急促,一聲爆喝讓紅區巡邏隊員渾身一震。
警衛隊長這才回過神,慌忙摸出腰間的無線電按下通訊鍵。
“羅檢查官!出事了!我們隊伍.莫名少了兩個人!”
“什麼?”無線電那頭的羅庫克瞬間沒了白天的冷靜,聲音陡然發冷,“你們現在在哪?”
“在河岸邊,程檢查官也在我們旁邊”
“把通訊器給他!”
程野接過無線電,隻聽羅庫克的聲音傳來:“程檢查官,帶著所有人立刻退回紅藍交界處,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行。”
程野簡短應下,把無線電拋回去,轉身對巡邏隊沉聲道:“你們走前麵,我斷後,直接往交界處撤,所有人都不準回頭,不準落單,不準.說話!”
“是!”
都已經消失了兩個同伴,還執勤個錘子啊!
此刻的恐懼,遠比黑暗更讓人窒息。
隊員們完全徹底慌亂起來,都不用程野再催促,一個個攥緊手電和槍,腳步匆匆地往回衝。
程野跟在隊伍最後,目光死死盯著14人的背影,掌心難免沁出一絲冷汗。
隻是帶人回到交界處,哪裡值得一個人情。
羅庫克顯然已經知道了些什麼,而這些,可能就是他白天探查到的東西。
果然,才往前走了十多步,落在隊伍最後的那名隊員突然渾身抽動,腳步踉蹌著往一旁歪斜,像是喝醉了酒似的。
而且明明早就叮囑過不準回頭,他的腦袋卻像被無形的手擰動,竟然硬生生轉了180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