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建在停車場的那座哨塔,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遠離地麵的喧囂,空間狹小卻能帶來十足的安全感,不用被任何人打擾。
先回到卡車給收集器充上電。
“你上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接手。”羅庫克親自把他送到哨塔底部,語氣鄭重地保證。
到了這,程野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隻是擺了擺手,抓著爬梯慢吞吞地爬上哨塔,剛站穩就一陣頭暈,順勢坐在了木質地板上。
身體,在之前吸收的生機力量滋養下,半點饑餓感都沒有。
靈體空間裡縮地巨虱和護心火苗的狀態,他也沒心思去查看,此刻唯一的願望就是倒頭睡一覺。
他抬頭望著夜空,零星的繁星正逐漸浮現,像是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
“晚安,廢土!”
話音落下。
便靠在哨塔的木質欄杆上,眼睛一閉,徹底陷入沉睡。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深度睡眠,胸口的野草圖騰突然泛起淡淡的綠色光芒,柔和的光暈慢慢擴散,幾乎要將半邊身體籠罩。
呼。
吸。
綠色光芒也跟隨著呼吸一明一暗。
從肩膀蔓延到腰腹,又從四肢縮回胸口,這般循環往複,竟持續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綠色光芒才緩緩隱去,徹底融入圖騰之中。
清晨的微光透過哨塔縫隙撫在臉上,程野無意識地換了個姿勢,平躺在地板上,繼續沉睡著。
隻是從深度睡眠過渡到淺眠後,難免的,夢境悄然而至。
夢裡。
不再是廢土裡掙紮求生的人類,而是變成了能與譚銘比肩的恐怖存在。
他抬手一招,麾下萬千血影軍團便應聲而動,悍不畏死地朝著感染源衝鋒。
他手掌一壓,無論是凶戾的仙物,還是難纏的毀級感染源,都在他掌心化為飛灰。
他能在天空自由翱翔,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哪怕是薪火居民徽章上的神山‘珠穆朗瑪峰’,也隻需一個意念就能快速登頂。
“還有什麼能攔著我?”
程野站在雪山之巔,眺望著腳下的大好河山,忍不住叉腰大笑。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是世間的最強者,沒有任何東西能威脅到他。
可就在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一抹淡黑色的流光突然劃過天際。
S5病毒爆發了!
這是一種專門針對他這樣不受控製的超凡者,所演化的恐怖病毒。
短短幾秒鐘,他體內那股毀天滅地的力量便如潮水般退去,身體重新變得孱弱,跌回了普通人的狀態。
更讓他心驚的是,抬頭望向夜空時。
百年前給人類帶來滅頂之災、引發世界劇變的“巨物”,竟再次懸浮在天幕之上,遮天蔽日,帶來窒息的壓迫感。
“什麼?巨物!”
程野驚得雙手亂揮,試圖驅散眼前的恐怖景象,右手卻重重砸在了哨塔的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響聲將他從噩夢中拽回現實,程野猛地睜開眼,瞳孔下意識收縮、聚焦,看向哨塔外。
天,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黑。
恍惚間,他竟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根本沒睡多久,剛躺下就被噩夢驚醒。
可身體傳來的感受卻騙不了人,之前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憊已褪去大半,隻剩下一絲淡淡的憊懶,連思維都清晰了許多。
程野沒有著急起身,而是靜靜躺在木質地板上,任由殘留的夢境碎片在腦海中消散。
幾分鐘後,他才伸手摸過放在身邊的防務通,按亮屏幕瞥了一眼時間。
果然,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天,現在是考核開始後的第四天晚上。
按照檢查站最初公布的規則,考核本該在今天中午十二點公布勝負。
可萬令地法螺橫插一腳,不僅打亂了所有計劃,連考核期限都變得模糊起來,再也沒有明確的結束時間。
“過了七十二個小時,法螺的精神汙染不會要爆發了吧”
程野心頭突然一緊。
他再也躺不住,立刻翻身爬起,抓著爬梯快步下了哨塔。
可才走了沒幾步,程野的腳步就緩緩頓住,緊繃的臉色不自覺地柔和下來。
沒有預想中的混亂,沒有恐慌,更沒有精神汙染爆發的跡象。
停車場的居住單元外雖隻有零星巡邏人影閃爍,但從超市旁的巷道走到主乾道後,一眼就能看到聚集在鎮子中央的近千居民。
中央空地上,藤蔓被點燃。
熊熊燃燒的火焰像一場臨時的篝火晚會,熾烈的火光裹著滾滾濃煙衝天而起,近千人圍攏在火光旁,臉上竟沒有多少愁緒。
不知是誰接過了話筒,正站在火堆旁,激情澎湃地講著過去闖蕩廢土的趣事,時而穿插著驚險的遭遇,時而抖出幽默的包袱。
整個場麵異常和諧,不時有鼓掌聲、叫好聲順著夜風飄過來,驅散了夜晚的沉悶。
程野站在原地定定看了片刻,目光掃過人群,卻沒看到羅庫克和加西亞的身影。
反倒見王康帶著巡邏隊從街角走回來,對方看到他站在超市前,立刻邁開步子快步衝了過來。
“程哥!你可算醒了!”王康跑到他麵前,語氣裡滿是急切,眼神不住的打量著他上下,最終才鬆了口氣,“你沒事吧?”
“沒事,就是太累了。”程野說著,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目光轉向不遠處的篝火,“這是在乾什麼?”
“打發晚上的時間,活躍活躍氣氛,免得大家待在屋裡胡思亂想,越想越慌。”王康先是揮手讓巡邏隊繼續去周邊警戒,等隊員走遠後,才苦笑著壓低聲音,神色比剛才凝重了許多。
看到這抹苦笑,程野心裡咯噔一下,追問:“羅庫克呢?加西亞呢?他們怎麼沒在這兒?”
“他們.狀態越來越差了。”王康歎了口氣,臉上罕見地露出複雜神色,“加西亞把自己‘種’在了鎮西的空地裡,說是能緩解痛苦。羅庫克他.程哥,你還是過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程野心頭不由一沉。
第四天了,羅庫克使用源心肉鐵,眼看就要到72小時的爆發期了。
他沒有立刻去看羅庫克,而是先轉身往河邊走:“我先去水下看看情況,你等我幾分鐘。”
來到河邊,他迅速穿上黑曜石戰甲,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令人意外的情況出現了!
魔眼海綿之前封鎖溶洞的紫色屏障雖然消失,但溶洞入口處,卻有一抹血色能量代替了屏障,像一層薄膜般將洞口封得嚴嚴實實,連一絲氣息都無法溢出。
一天一夜過去,譚銘和萬令地法螺竟然還沒分出勝負?
程野咬了咬牙,暫時壓下心頭的疑慮,又浮上水麵,脫掉戰甲後,才急匆匆跟著王康往鎮東頭走。
從建築廢墟裡拆出來的鋼筋、鏽鐵,還有一些散亂的回收物,堆在卡車不遠處的荒地。
還沒走近,程野的神色就有些怔然。
黑暗夜色中,羅庫克正趴在那堆鋼筋前,姿態怪異,他一手抓著根手腕粗的鏽鋼筋,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先用舌頭緩慢地舔舐著鐵鏽,再用牙齒一點點啃咬。
“咯吱——”
讓人牙酸的咯吱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刺耳,讓人牙酸,可他竟然真的能將堅硬的鋼筋咬斷,嚼成小塊。
隻是吞咽時異常艱難,每咽一口,他的皮膚下就會爆發一陣微弱的鏽鐵色光芒,光芒閃過,他的身體就會控製不住地顫抖一下,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聽到腳步聲傳來,羅庫克艱難地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程野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驟然模糊。
這.這還是羅庫克嗎?
這.還是人嗎?
昨天的他,雖然渾身鏽紅,散發著濃重鐵味,但勉強還能保持著人形。
可一天一夜過後,他的臉部卻隻剩下了一絲人形輪廓。
原本該是皮膚的地方,爬滿了暗褐色的鐵鏽,像乾涸的血痂層層堆迭,連眼瞼都被厚重的鐵殼黏住,隻在縫隙裡透出一點渾濁的灰光,連聚焦都變得困難。
他想開口說話,下頜卻發出“哢嗒哢嗒”的金屬摩擦聲,像是生了鏽的零件在勉強轉動。
嘴角裂開的縫隙裡,沒有半滴鮮血滲出,隻有細小的鐵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脖頸處的鐵鏽已蔓延到鎖骨,原本凸起的喉結變成了一塊棱角分明的鐵疙瘩,隨著微弱的呼吸上下滑動,每動一下都帶著刺耳的刮擦聲,仿佛下一秒就會卡死。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指甲也早已化作尖銳的鐵刺,指關節處的皮膚徹底被鐵殼包裹,兩臂就像是即將鏽蝕殆儘的鐵管,直愣愣的。
這源心肉鐵的寄生,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一個鮮活的生命徹底同化為冰冷的金屬!
“程程.”羅庫克艱難地擠出兩個字,話音未落,眼角忽然滲出暗紅色的“淚滴”。
那不是淚水,而是鐵水凝結成的液珠,順著鐵鏽滑落,在臉頰上留下兩道深色的痕跡。
他沒有死在收容感染源的戰場上,沒有死在與仙物對峙的危機裡。
卻要在這等待的間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一步步走向毀滅。
“你還能撐住嗎?”程野用力晃了晃腦袋,壓下心頭的震撼與酸澀,咬著牙走過去,伸手扶起羅庫克。
入手處全是冰冷的鐵意,像是扶著一塊沉重的大鐵坨。
羅庫克的身體早已失去了正常人的重量,每一寸都灌滿了金屬,沉重得讓他手臂發麻。
“我”羅庫克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隻是看著程野的眼睛裡,那點渾濁的灰光正一點點黯淡下去,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
他勉力掙紮著,最終卻擠出幾個字,“我做好準備”
“王康,快點來,扶著他!”程野忍不住怒吼一聲。
等到王康快步跑過來,和他一起扶住羅庫克,程野立刻甩開步子,朝著不遠處的卡車衝去。
衝進卡車駕駛室,他抓起一個空杯子,手忙腳亂地從吊墜裡取出一份活水精華。
這該死的感染源!
該死的!
什麼叫良性感染源,這就是毒藥,是比烈性感染源更恐怖的毒藥!
明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難道要在黑夜結束前的最後一刻倒下嗎?
明明隻要堅持到譚銘打完仙物,收容法螺的碎片,就能結束這場噩夢。
可.可為什麼?
程野再一次感覺到了無力,這種無力,遠比麵對萬令地法螺時更甚!
那是生命在絕境前的渺小,是被無形巨手扼住喉嚨時,連掙紮都顯得可笑的絕望。
捧著杯子,程野邁開大步往回衝,連腳步都有些踉蹌。
可剛跑過半路,他的腳步突然頓住,瞳孔驟然收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羅庫克在見了他一麵後,像是失去了堅持下去的希望,像是在說完那句話後,就徹底沒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他直直倒在地上,身體失去所有支撐,像一塊真正的鐵坨般沉重砸在地麵,僵硬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徹底沒了聲息。
王康還維持著扶他的姿勢,僵坐在旁邊,眼神裡滿是怔然與茫然,連呼吸都忘了。
羅庫克.死了?
程野愣在原地,眼眶不受控製地發酸。
沒有正式的道彆,沒有來得及再暢聊一次關乎未來的理想,甚至沒有一句完整的話,這位三期檢查官,和他並肩作戰收容仙物的同伴,就這麼安靜地倒在了鎮東頭的垃圾堆旁。
他的身體還在緩慢異化,最後一點人形都快要被厚重的鐵鏽吞噬,隻剩下冰冷的金屬輪廓。
夜色裡的風忽然變大,卷起地上細碎的鐵屑。
落在程野的臉上、手背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那聲音很輕,像是在低聲哀悼。
又像是.羅庫克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和他做最後的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