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市，“觀瀾苑”c區。這座依山而建的高檔彆墅區靜得隻剩下風拂過樹梢的嗚咽。夜色是最好的掩護，幾輛沒有標識的黑色公務車像融入瀝青的墨點，悄無聲息滑停在7號彆墅外圍。
省紀委專案組行動隊隊長老楊臉色鐵青。
紅外熱成像儀屏幕上，原本應該顯示人影的區域一片冰冷墨綠。最先進的信號探測器掃過每一個角落，如同石沉大海，隻有儀器自身運行的微弱嗡鳴刺耳地提示著失敗。
“撤防了！至少空了48小時以上！徹底打掃過！”一名穿著便衣、指尖戴著特殊感應指套的技術員收回按在門框上的手，低聲咒罵了一句。指套能捕捉生物酶、皮屑脂等微痕殘留形成即時光譜分析，此刻的分析圖譜幾乎是張白紙。
老楊一把推開已經用技術手段破開的密碼鎖大門。
刺鼻的化學品氣味撲麵而來，濃烈的空氣清新劑也蓋不住那股刻意清潔後的、空洞冰冷的空曠感。彆墅內部像一個被徹底掏空的貝殼，除了無法拆卸的昂貴嵌入式家具，地板光可鑒人，牆壁一塵不染。
客廳中央那片巨大而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突兀地躺著一個孤零零的圓形灰堆痕跡，比周圍區域顯得顏色略深，像一塊醜陋的疤痕。技術員蹲下，用小刮刀極其小心地刮取邊緣一點焦黑粉末。
“完全焚毀物殘留，”技術員捏著粉末嗅了嗅，抬頭，“至少兩公斤以上的紙質或照片類物品。燒得很透，用了專業高溫劑，連點邊角紙屑都沒剩。”
乾淨得令人發指！
“搜！挖地三尺！”老楊的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一股被精準戲耍的怒意壓在冰層下湧動。他是老獵人，這種極致的乾淨本身就是一條指向明確的尾巴——對方不但跑了，而且有時間、有設備、有極其冷靜的心理素質進行毀滅性打掃！這絕不是李明那種被追債狗急跳牆的貨色能單乾出來的！
如同印證他的判斷，一個戴著口罩手套的組員急促地從開放式廚房島台內側狹窄的隱蔽櫃裡鑽出來，指尖捏著幾片指甲蓋大小的碎紙片，聲音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楊隊！櫃子內側靠牆的阻尼滑軌縫隙裡卡著的！應該是匆忙清理時崩濺進去的碎屑！”
幾張顏色質地各異的碎紙片，被極其小心地放在鋪著白色濾紙的托盤裡。
第一片：一小角打印的銀行ogo水印，和後麵隱約的數字，隻殘留著一個模糊的“2”和一個可能是“4”的數字。下方斷口處是極其簡短的打印詞“……彙……行”。
第二片：更小的一塊深藍色背景底圖碎屑，像是某種憑證卡片的背麵一角，上麵一個燙金印刷的國徽圖案極小卻清晰無比！技術員立刻用便攜顯微鏡鏡頭對準，低呼：“國徽徽記規格標準……是某種內部憑證的防偽標識！”
第三片：來自一份手寫表格的碎片，紙張泛黃略厚。邊緣被火燎過，焦黑的卷邊下隱約露出幾行潦草的、被撕斷的手寫字跡。放大鏡下反複比對：
“……(港)……豐……離岸……”
“……賬戶尾(跡)……(模糊不清)……”
最關鍵的是，最後一行撕斷處殘留著兩個被燒灼了一小半的字：“委托”。
墨水是藍黑色老式墨水的痕跡，書寫習慣明顯帶著舊式財會人員特有的規整與一絲潦草。
第四片：最不起眼卻最致命——一張打印的報銷憑證單據的極小斷角。上麵清晰地印著一行小小的、屬於某個單位名稱的完整字號：
“——雲峽區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開發有限責任公司”。
公章編號後綴的幾位數字清晰刺眼！
老楊死死盯著那小小的“雲峽城投”字號，又看了看手寫殘片上那些指向“離岸”、“委托”的字眼，目光最後落在那枚防偽國徽碎片上。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李明這個安全屋裡燒掉的東西，絕對包含了將各種資金往來串聯成致命證據鏈條的核心憑證！這些破碎的信息，如同幾滴滲入水盆的墨汁，無聲暈染開一幅比想象中更複雜詭譎的資金流向圖——正規的國資平台公司、離岸賬戶、神秘的委托關係、帶著國徽防偽標識的憑證……
這潭水，深不見底，汙濁洶湧！早已超出了張海濤那個執行層麵小蝦米所能覆蓋的範圍！
初冬的薄暮帶著寒氣，將整個長河鎮籠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寂靜裡。鎮西邊沿一棟舊式紅磚小樓二樓東戶的燈火顯得格外單薄。
一個穿著陳舊但漿洗得乾淨的棉衣的老婦人坐在窗邊小木凳上擇菜。她偶爾抬起頭，布滿皺紋的臉望向窗外黑黢黢的街道，眼神渾濁而麻木。一個約莫十歲上下、頭發枯黃的小男孩趴在不遠處的小方桌上，就著一盞白熾燈泡的光寫作業，鉛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輕響。
樓下陰影裡，兩個穿著極普通夾克衫、仿佛隻是路過閒漢的身影緩緩踱著步子。他們的視線如同無形的蛛網，籠罩著小樓附近所有可能的接近路徑。不遠處停著一輛不起眼的破舊麵包車，側窗玻璃似乎永遠籠罩著一層霧氣，從外麵看不清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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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身影按了下藏在衣領下的微型對講機，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鷹巢，‘漁村安靜’。目標安全。‘夜梟’在製高點，視野乾淨。”
幾秒鐘後，耳機裡傳來區公安局副局長周文冰冷平直的確認音：“保持‘安靜’。”
秦風獨自站在辦公室巨大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雲峽區政府大樓零星亮起的燈光在夜色中明滅不定。周文剛剛彙報的“漁村”安全信號是他今晚唯一能稍微鬆口氣的消息。那個長河鎮的老婦人，曾目睹了李明手下人混在人群中煽動、汙蔑推搡副鎮長的關鍵場景！她是撕開暴力煽動黑幕的關鍵刀口，更是可能被“深網”抹掉的活口！
保人即保證據鏈不斷！
省發改委會議室內，燈火通明。
巨大的橢圓型會議桌兩側坐滿了人。省發改委主要領導居中，兩側是按照排位坐著的各部門負責人、核心研究機構學者專家代表以及有影響力的特邀企業家。空氣中漂浮著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氣和一絲凝重。
會議的主題直指全省當前營商環境的痛點與改進方向，發言熱烈但也常陷入各部門職責邊界的拉扯與謹慎的言辭推敲。
林妙雪坐在長桌中段偏後的位置，麵前的筆記本乾淨整潔，隻零散記著幾個關鍵詞。她衣著得體，既不過分素淡也不張揚，沉靜的目光平穩地掃過每一個發言者。輪到她發言時，她並沒有立刻站起，而是微微前傾，示意主持人自己有話補充前一位國企老總關於市場亂象的發言。
她聲音不高，但在需要強調的地方會自然提高些許聲調，每個字音都清晰有力：
“剛才王總提到的部分企業利用信息不對稱、地方保護壁壘進行不正當競爭的現象，我認為這直指目前我省市場秩序亟待規範的‘破題點’。”她話語微微一頓，環視會場，目光堅定，“規範市場秩序，絕非一紙禁令、一場運動式的整頓就能解決。核心在於製度的剛性約束和信息的陽光透明。首先，需要打破‘潛規則’土壤，建立並嚴格執行覆蓋項目全生命周期的信息公示和申訴反饋機製，讓違規操作暴露在陽光下無處藏身；其次，要以法治思維厘清權力邊界，杜絕政策執行的隨意性與‘玻璃門’‘旋轉門’現象；再次，對違法失信行為的懲治必須穿透層層保護傘，讓觸碰底線者付出其無法承受的製度性成本……規範本身，就是對企業合法經營權益最有力的保護，也是培育真正良性競爭、優化營商環境的壓艙石！”
她的發言條理清晰，邏輯層層推進，既有宏觀視野又具體到痛點解決。沒有空喊口號，直指“潛規則”、“信息不透明”、“懲治失效”、“保護傘”這些尖銳敏感詞，卻又精準地將問題導入“法治”、“製度”、“透明”、“剛性成本”的框架之內。
主位上的省發改委主任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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