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在縣交通局的銅牌上凝成細密的水珠，秦風站在台階下數著剝落的紅漆——十二處破損對應十二層台階，像十二道刻在體製肌理上的陳年舊傷。他緊了緊腋下的文件袋，2010年全省交通規劃圖在二樓窗內若隱若現，被煙熏黃的窗簾上晃動著人影。
"王局，這是我們羊鎮的修路方案。"秦風將燙金封麵的報告推過桌麵，煙灰缸裡半截雪茄的餘燼還在掙紮。王飛局長用鋼筆尖挑起扉頁，沉香手串磕在計算器上發出悶響："去年全縣修路資金超支37，現在連縣道養護都..."話音被突然炸響的座機打斷，來電顯示"趙縣長辦公室"的紅燈瘋狂閃爍。
秦風看著王飛接電話時突然挺直的腰板，對方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上"先進工作者"的鎏金字樣。"是，趙縣長...對，天虹的標書已經..."王飛側身擋住秦風視線，卻在轉椅晃動間露出抽屜裡半開的錦盒——裡麵躺著支萬寶龍鋼筆，筆夾處刻著"天虹集團十周年"。
走廊儘頭的老式掛鐘敲響十下時，秦風收起毫發未動的計劃書。王飛送客的手勢被手機鈴聲打斷，他瞟了眼屏幕上的"天虹建材"，轉身時中山裝後襟沾了塊褐色茶漬："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但也要考慮現實..."尾音消散在檔案櫃後飄來的煙味裡。
從縣城回到鎮鎮府之後，秦風坐在辦公室思考著如何解決資金問題，秦風暗道：還是找李書記商量商量吧，隨即拿起修路計劃朝李衛國書記辦公室走去。
李衛國書記的辦公室飄著陳年墨香，牆角的黃楊木衣架上掛著褪色的中山裝。李書記正用美工刀削鉛筆，木屑雪花般落在《防汛應急預案》上，刀刃在"天虹集團承建標段"的表格下刻出凹痕。
"王飛是趙天洪黨校同學。"李衛國突然開口，刀尖挑起張泛黃的合影——2005年青乾班結業照上，年輕的王飛正為趙天洪點煙，"當年抗洪搶險，他們搭過命。"
"我帶你去縣委王書記那裡去碰碰運氣吧。"李書記說道。
去縣委的路上，李衛國的舊桑塔納在坑窪路麵顛簸。車載收音機滋啦響著地方台廣告："天虹建材，築就輝煌..."秦風望著窗外飛掠的移動信號塔，突然開口："王局抽屜裡有支天虹的紀念鋼筆。"
"當年抗洪表彰會，天虹給每個參會者都送了。"李衛國猛打方向盤避開塌方路段，後視鏡上的平安符劇烈搖晃，"我那支早扔河裡了。"
縣委大樓前的石獅缺了半顆牙，秘書孫毅的皮鞋聲在花崗岩地麵敲出急促的鼓點。經過掛滿錦旗的走廊時，秦風注意到"2008年抗洪先進集體"的落款是趙天洪，金線繡的署名在射燈下泛著冷光。
王占峰書記的辦公室漫著鬆木香，《南江新語》旁擺著個柑橘標本，果皮上燙著"青山村特供"的金字。王書記摘下老花鏡打量沙盤模型，青山村的斷頭路在立體地圖上像道猙獰的疤："98年發大水，我帶著三十號人往羊嶺村背糧。"他手指拂過沙盤上的柑橘林，塑料葉片簌簌作響，"走到斷頭路那兒，裝藥的木箱全泡爛了。"
秦風展開筆記本電腦，動態演示的光束驚起梁間棲雀。三維路網在暴雨預警的藍光中延展，每處塌方點都標注著經濟損失數據。"道路貫通後，柑橘損耗率能降低65。"他調出自己連夜做的價格波動曲線，"按今年收購價，每戶年增收..."
王占峰突然舉起茶杯，碧螺春的霧氣模糊了鏡片："聽說你拒絕了省政府的崗位？"
"我在青山村見過張寡婦的手。"秦風點開一張特寫照片，潰爛的手背上粘著創可貼，"她為搶收泡爛的柑橘，在冷庫汙水裡泡了整夜，我就想回來幫幫他們。"
茶杯蓋叩在紅木桌麵的聲響驚飛了窗台上的麻雀。王占峰拉開抽屜取出印章，鮮紅的印泥與背後黨旗同色："我這裡隻能給你們批300萬，我會聯係縣扶貧辦，從扶貧賬戶給你們300萬。"他的目光掃過欲言又止的李衛國，"剩下的你們自己再想想辦法。"
李衛國和秦風連忙對王書記表示感謝。
暮色漫過鎮政府大院時，秦風對著計算器上的缺口數字發呆。窗外的香樟樹影將""切割成碎片，遠處國道上的貨車鳴笛聲像是嘲弄的歎息。他摩挲著手機殼上林妙雪貼的防滑條，通訊錄裡"秋雨燕"的名字在暮色中忽明忽暗。
"老同學，我需要你幫忙。"電話接通時，背景音裡有瓷器相碰的清脆聲響。秦風想象著秋雨燕在茶藝室挽袖斟茶的模樣，紫砂壺嘴升騰的熱氣仿佛能穿透電波。
秋雨燕的輕笑聲混著茶湯入盞的潺潺："秦鎮長這是要政商勾結？"
"天美集團可以冠名道路，或者..."秦風用鋼筆尖戳著天虹集團的投標文件，"參與質量監督。"
紫砂壺突然重重落在茶盤上。"下周我帶團隊過來。"
通話結束後的忙音裡，秦風翻開天虹的標書。某頁邊角的茶漬暈染出人臉輪廓，與趙天洪證件照的棱角驚人重合。暴雨突然傾盆而下，雨鞭抽打著"天虹建材"的ogo宣傳牌，金屬字在閃電中扭曲成掙紮的蝌蚪。
走廊傳來腳步聲，叢麗麗抱著一摞泛黃的工程檔案出現在門口，發梢還沾著庫房的蛛網："這是近十年全鎮道路建設的驗收記錄。"最上麵的檔案袋封口處，半枚指紋在台燈下泛著油光。
秦風抽出2008年的驗收報告，瞳孔驟然收縮——施工單位簽名欄的筆跡，與王飛局長抽屜裡那支萬寶龍鋼筆的試筆字條如出一轍。窗外的暴雨更急了，仿佛要把天穹撕開道口子，把某些深埋地底的秘密衝刷到光天化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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