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燕的高跟鞋在發酵車間的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脆響，手指猛地戳向控溫儀表盤："四十九天！王叔您算過資金周轉率嗎？"顯示屏的藍光映著她眼下的青影，這是她連續第三天蹲守車間。
王德福蹲在陶甕邊，青筋凸起的手背貼著甕壁："溫度要這樣摸——三十七度八，菌群最活泛。"老人從兜裡掏出塊老懷表，"這甕酒得等霜降後啟封，早一天都損了地氣。"
"可商場訂單等不起！"秋雨燕抓過《果釀劄記》殘本，泛黃紙頁簌簌作響："光緒年寫的九曬九釀，現在有烘乾房有溫控..."
"秋總！"秦風拎著安全帽跨進門，袖口沾著柑橘汁，"劉強從省農科院請的專家到了，咱去聽聽數據？"
化驗室裡，南江科大的陳教授推了推眼鏡："古法酒曲裡發現的13種菌株，有7種在現有數據庫裡沒有記錄。"投影儀打出螺旋狀的dna圖譜，"尤其是這株耐高溫酵母，在42c環境下活性反而提升兩倍。"
王德福突然起身，竹椅在瓷磚上劃出刺耳聲響："機器測的這些彎彎繞我不懂，我就知道——"他拍開自動翻醅機的開關，鋼鏟咣當砸在陶甕沿上，"這鐵爪子能把酒醅翻透？當年我爹釀"霜紅醉"，手指插進去測三寸深！"
車間外炸開驚雷，暴雨砸在彩鋼瓦頂上。
叢麗麗衝進實驗室時，試管架正在震蕩儀上跳舞。"第三批樣品全渾了！"她把酒瓶墩在紫外燈下，瓶底絮狀物像團蜷縮的蜘蛛。
"蛋白質變性。"陳教授在顯微鏡下調焦，"晝夜溫差超過15c，菌群代謝紊亂。"屏幕上的蛋白鏈像潰散的麻繩，"得加澄清劑。"
"用這個！"劉強踹門進來，懷裡抱著泡沫箱。冰塊間躺著幾袋灰白粉末："蝦蟹廠收的殼子磨的，環保！"他指甲縫還粘著青黑色甲殼碎片。
秋雨燕捏起一撮粉末對光看："殼聚糖？純度夠嗎？"
"總比某些人使禁藥強！"秦風摔下農藥檢測報告，紙頁嘩啦散開。有機磷殘留的數據像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縮在角落的果農老周。
"我...我就是看蟲害厲害..."老周攥著破草帽，"電視上說這個見效快..."
"明天開始培訓！"秦風扯過白板筆，"gap認證標準第一條——"筆尖突然斷墨，他氣得把筆砸向垃圾桶，"劉強！把第27章校企合作的教材扛過來！"
雨更大了，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割碎了"質量就是生命"的標語。
古鎮青石板上飄著酒香，王德福的銅鑼"咣"地炸響："封壇——"二十個遊客抱著陶甕排隊，紅色綢帶在秋風裡翻飛。
"這壇歸我！"穿漢服的姑娘搶過毛筆，在契約上寫下"2026年啟封"。她男朋友舉著諾基亞n8錄像："等咱結婚時喝，比拉菲有意義！"
秋雨燕倚著仿古櫃台按計算器："陶甕成本比玻璃瓶高四倍..."
"但溢價能到八倍。"秦風遞過鐵路局的合作函，"k448次列車冠名"茶馬酒號"，乘務員全換紮染布衣。"他突然壓低聲音，"剛接到短信平台數據，拍酒標抽獎活動已經..."
"秦鎮長！"穿鐵路製服的男人擠過來，"樣品酒在硬座車廂試喝時，有個老頭非要買斷貨！"他擦著汗，"說是喝出他太爺爺釀的柿子酒味兒..."
王德福在不遠處教孩子封壇，蒼老的嗓門壓過市集喧囂："紅綢繞三圈，泥封拍九下——對！使勁拍！"
月光漫過新擴建的廠房，劉強開著鏟車突突駛來："最後一車酒糟！"發酵過的柑橘皮傾倒在有機肥堆裡，熱氣裹著酒香蒸騰而起。
"檢測報告。"叢麗麗把文件夾拍在秦風胸口，"重金屬零檢出，氮磷鉀比例比市售肥高兩成。"她突然指向夜空，"看！"
無人機掠過堆肥場，航拍燈像墜落的星星。秋雨燕的聲音從對講機傳出："直播間的家人們，這就是我們的生態循環..."她停頓兩秒，"對，酒糟有機肥馬上登陸電商平台！"
王德福蹲在倉庫角落，老花鏡滑到鼻尖。他正往陶甕底部的rfid標簽錄入數據，忽然眯起眼："這串數字...咋像當年茶馬司的銀錠編號？"
"王叔！"秦風舉著錫酒壺跑來，"製藥廠要訂二十噸橙皮苷，您得把關萃取工藝..."
老人慢悠悠起身，腰間的銅鑰匙串叮當作響："急啥？好酒得慢慢醒。"他忽然指向窗外，朝陽正爬上酒窖的琉璃瓦，"就像這日頭，該出來時自然亮堂。"
流水線開始轟鳴，第一瓶貼標完成的"古道蜜釀"滑入包裝盒。酒標上的ar二維碼閃著幽光，掃進去是三百年前的古道駝隊動畫——隊尾那匹灰馬的眼瞳裡，倒映著現代加工廠的輪廓。
深夜的實驗室亮著冷白的光，陳教授盯著離心機發呆。突然，培養皿裡的耐高溫酵母菌落詭異地收縮成旋渦狀。"這代謝曲線不對..."他抓起電話又放下，想起秦風說過"先彆聲張"。
庫房陰影裡，老周摸著黑撬開陶甕。手電筒光掃過甕底編碼時，他渾身僵住——那串數字和農藥瓶底的鋼印一模一樣。
秋風卷起市集散落的酒標，一張印著"柑橘八詠"的紙頁飄進下水道。鐵柵欄下，未消融的殼聚糖粉末正順著暗河流向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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