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撲簌簌打著玻璃,書房裡那盞老銅台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投在滿牆書架上。林振邦用絨布擦拭著地球儀,手指在青河縣的位置摩挲出一道油亮的痕跡。
"九八年那場洪水,我在這段堤上發現管湧時,雨大得睜不開眼。"林省長忽然掀開相框玻璃,抽出張泛黃的照片。畫麵裡二十歲出頭的秦父赤著上身,肩頭扛著沙袋,腰間草繩上還彆著半截鋼筆。
秦風湊近細看,鋼筆上模糊的"先進工作者"字樣被泥漿糊了大半:"這支筆現在收在鎮紀念館,孩子們參觀時總問,怎麼英雄的獎品這麼寒酸。"
"寒酸?"林振邦從紅木匣裡取出支同樣鏽蝕的鋼筆,"當時物資緊缺,這筆還是我拿兩包大前門跟宣傳科換的。"他突然擰開筆帽,露出纏著膠布的筆尖,"我用它戳穿過蛇皮袋——看這豁口,捅漏水的。"
書房的座鐘冷不丁"哢嗒"一聲,驚得地球儀上的圖釘微微顫動。林振邦伸手按住非洲大陸:"前些天省氣象台預警,今年汛期比往年早半個月。"
秦風摸出手機劃了幾下:"我們在老堤壩裝了十個傳感器,水位到警戒線自動推送到全鎮。"屏幕藍光映著他下巴上的胡茬,"上周演練,五分鐘就集合了八十個青壯。"
林省長卻從抽屜拽出捆麻繩:"這是當年捆沙袋的,泡過水的繩結更緊實。"他把繩子甩給秦風,"你那個高科技遇到斷電斷網怎麼辦?"
"各村都配了銅鑼。"秦風手腕一翻,麻繩在指間繞成個活結,"王德福爺爺當上聯防隊長,說銅鑼聲比手機震動好使。"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林振邦忽然起身,牛皮鞋踩得木地板吱呀作響。他停在牆角的保險櫃前,轉動密碼盤的動作像在給步槍上膛。"咣當"一聲,厚門彈開的瞬間,黴味混著樟腦味湧出來。
"看看這個。"他拋來本硬殼筆記,封麵"1985"的燙金已經剝落。翻開內頁,泛黃的紙片上粘著褪色的公交車票,某頁還夾著片乾枯的柳葉。
【7月12日暴雨
王莊支書冒雨送報表,到鄉政府時成了紙糊。
教訓:重要材料需用油布包裹,建議配發防水公文包】
秦風手指頓在"防水公文包"幾個字上:"現在我們都用雲端同步..."
"雲?"林振邦突然拉開窗戶,寒風卷著雪片撲進來,"九八年潰堤時,天上也有雲!"他抓起案頭的鎮紙往地球儀上一敲,"氣象雲圖說雨停,可你父親蹚著齊腰的水來報信!"
冰涼的雪粒打在秦風臉上,他摸到窗台凹痕——二十多年前那場暴雨的印記。手機在口袋裡震動,防汛app彈出紅色預警,他卻突然想起父親的話:"真發大水了,先救賬本還是先救鑼?"
"您看這個。"秦風把手機舉到老人眼前,視頻裡無人機掠過青河,"這是去年秋汛,往被困的劉家坵空投降壓藥。"
畫麵中七十歲的劉奶奶正用搪瓷盆接降落傘,盆底的紅雙喜磕掉了釉。林振邦眯起眼:"這老太太我認得,她兒子修鐵路犧牲在..."
"在2003年7月11日。"秦風點開另一個文件,"劉奶奶每月11號都去鐵道邊,所以我們把無人機試飛定在那天。"
林省長忽然劇烈咳嗽,秦風忙擰開保溫杯。枸杞的甜香裡,林振邦的聲音混著痰音:"當年修玉青公路,有個技術員就像你這麼大。"
他從地球儀底座抽出發黃的圖紙,紅線在山腰拐出尖銳的折角:"這小夥子非說黑岩溝有暗河,測量隊長的皮鞋卻鋥亮。"
秦風的手指順著紅線遊走,在折角處摸到個凸點。迎著台燈細看,竟是半枚指紋嵌在藍圖上:"後來呢?"
"後來他墳頭草比測旗高。"林振邦的指甲摳進圖紙褶皺,"現在你們倒好,用雷達探出三條地下河。"
雪粒子在窗台積了半指厚。秦風摸出個u盤插進電腦,三維地質圖在屏幕上旋轉:"這是秋總找來的探礦設備,順帶做的測繪。"
"天美集團..."林振邦忽然冷笑,"他們家老爺子當年倒騰鋼材,現在閨女倒騰數據。"
書房門吱呀開了道縫,周雅端著薑茶愣在光影裡:"喝點熱的再..."
"放那!"林省長一嗓子嚇得瓷碟叮當響。秦風卻已經迎上去接過托盤:"阿姨,這薑絲切得比我們食堂細。"
周雅瞥見展開的藍圖,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話。關門時帶起的風,把案頭的工作筆記翻到最新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