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菜籽油的香氣,秦風在"老楊麵館"塑料凳上剛落座,劉強就端著兩碗陽春麵擠過來。粗瓷碗邊磕著豁口,蔥花在清湯上浮成星點。
"秦書記,這家的堿水麵要用井水和麵。"劉強用筷子在桌上畫河道圖,"就像防汛,硬數據得摻著人情味揉。"他挑起一柱麵,熱氣模糊了鏡片,"砂石廠補償方案昨晚又改三稿,老趙他們怕是要鬨。"
秦風舀了勺辣醬拌進麵裡:"智慧堤防的監測數據接入了省平台,過渡期每艘船的位置都會實時公示。"他摸出手機點開界麵,紅點在地圖上閃爍,"公開透明才能......"
"透明?"劉強突然用筷子尖戳向牆上的舊獎狀——那是麵館二十年前的"衛生標兵"錦旗,如今繡著油漬,"當年評這牌子時,檢查組的車還沒到鎮口,老楊就往泔水桶裡撒漂白粉。"
老板娘正好來添湯,圍裙擦過秦風手背:"秦書記彆聽他胡咧咧!現在咱後廚裝監控啦,手機能看。"她掏出貼著卡通貼紙的舊手機,屏幕上實時顯示著揉麵過程。
劉強嗤笑:"您這攝像頭還是小虎他們裝的,說是要搞什麼"明廚亮灶"。"他突然壓低聲音,"知道為啥裝這麼積極?上個月食藥監來抽查,小虎拿這錄像頂了五千塊罰款。"
秦風攪動著麵湯,碗底泛起蝦皮:"轉型期的陣痛在所難免,但智慧係統能減少人為操作空間。"
"人活著就得有操作空間!"劉強把鹹鴨蛋磕出響,"老趙的船貸每月八千二,閨女化療費六千八,你那個實時公示一開,砂石賣不上價他找誰哭?"
鎮長周振宇的辦公桌被晨光劈成兩半,左邊摞著砂石廠五年來的稅單,邊緣被煙灰燙出焦痕;右邊攤開的長河鎮就業圖上,187枚紅色圖釘紮進采砂產業鏈的每個關節。他食指敲打著今年三月的入庫單:"全鎮小升初的校服錢,都是老趙他們繳的排汙費頂的。"
秦風沒接話,指尖在平板上一劃。衛星地圖拍攝的江麵投影在斑駁的牆麵上:夜視鏡頭裡,采砂船的探照燈如白刃刺破黑浪,驚起的江豚幼崽撞上螺旋槳,暗紅血絲在墨色江水中暈開。
"這是昨晚九點二十分拍到的。"秦風暫停畫麵,幼豚背鰭的傷口在晨光中纖毫畢現,"智慧堤防係統已經預警七次,青龍灘的河床比去年同期薄了兩米。"
鎮長抓起半包玉溪,煙盒上還沾著河沙:"十年前發大水,是老趙他們連夜運砂石堵的潰口。"他推開窗,早春的冷風灌進來,樓下早點攤的油條香混著江水的腥氣,"全鎮二十八家砂石廠,關停補貼的錢從哪出?"
"市裡的生態補償專項資金......"
"那筆錢去年就被挪去修文化廣場了!"周振宇突然提高嗓門,指節重重叩在玻璃板下的老照片上——照片裡2003年抗洪的砂石車隊排成長龍,車頭掛著"搶險先鋒"的紅布條,"你以為老趙他們願意天天泡在江上?他閨女白血病每月化療費八千,砂石廠是他家唯一進項!"
秦風的目光掃過鎮長手邊的病曆複印件,語氣緩下來:"省立醫院有專項救助,我可以幫忙聯係......"
"然後讓他全家住進扶貧安置點?"周振宇冷笑,"去年河西村搬遷,老王家新分的樓房漏水,到現在還在信訪辦掛著號!"
正午的青龍灘泛著鐵鏽色,秦風的三維建模儀剛投出河床斷麵,采砂船主趙老三的破船就撞上淺灘。船頭橫幅的"斷糧如殺人"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空酒瓶在甲板上叮當亂滾。
"姓秦的!"趙老三趔趄著跳下船,鞋底帶起的泥沙甩在監測設備上,"我閨女在縣醫院躺了三個月,就靠這條船續命!"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手術留下的蜈蚣狀疤痕,"去年給堤壩補窟窿,老子差點被卷進螺旋槳!"
周振宇突然奪過防汛喇叭:"上個月給你家申請的醫療救助金,是走哪筆款項批的?"他皮鞋碾進濕沙裡,撿起灘塗上乾枯的蘆葦根,"九五年發大水,你爹就是抱著這玩意兒漂了十裡地。"
趙老三的醉眼突然發紅:"周鎮長老記著這些陳芝麻爛穀子......"他抓起把沙子揚向空中,"現在嫌我們挖砂毀堤?當年要不是砂石廠供料,鎮政府的辦公樓現在還是茅草棚!"
秦風示意無人機降低高度,救生包精準落在趙老三腳邊。透明夾層裡的照片刺痛了醉漢——那是他女兒病房窗外唯一的綠樹,此刻正被隔壁砂石廠的粉塵籠成灰霧。
"老趙,市電視台要來拍江豚紀錄片。"秦風突然開口,"你閨女不是最愛看《動物世界》?"
醉漢的手一抖,酒瓶"當啷"滾進江裡。周振宇趁機拽住他胳膊:"上個月給你的醫療救助申請表呢?填好了我今晚就批!"
防汛指揮部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秦風把鄰縣的轉型案例推到周振宇麵前。照片裡曾經的采砂工戴著新頭盔,正在生態公園栽種紅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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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天。"鎮長用紅筆圈住牆上的汛期倒計時,"過渡期內每船配發定位手環,采砂量超限自動鎖發動機。"他抽出砂石廠抵押清單,食指劃過挖掘機還款記錄,"老趙那台卡特彼勒329,還剩十四個月車貸。"
秦風在衛星圖上畫出紅色禁區:"這些敏感區今晚就埋震動傳感器。"他頓了頓,把青瓷杯往對麵推了半寸,"轉產培訓班的老師,能不能請水利局退休的老張?他當年救過趙老三的爹。"
周振宇忽然笑起來:"你小子倒是會戳人心窩子。"他從抽屜摸出包花生米,"老張頭正愁孫子沒人輔導,讓砂石廠的娃娃們周末去他家寫作業,這事就成了。"
窗外傳來夜航船的汽笛聲,周振宇忽然抽走秦風手裡的鋼筆,在補償方案末尾添了行小字:"過渡期砂石優先供給鎮幼兒園擴建工程。"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眼尾的皺紋裡投下細碎的影。
"當年建幼兒園時砂石不夠,孩子們在活動板房裡熬了兩年冬。"鎮長周振宇摩挲著牆上的舊照片,"這次用他們的砂,給他們蓋新教室,老趙這幫人鬨不起來。"
第一縷陽光爬上防汛地圖時,趙老三蹲在指揮部台階上抽煙。他盯著手裡新發的定位手環,忽然扯下脖子上的金鏈子塞給路過的文書:"熔了給監測站添個攝像頭,彆讓我閨女瞧見江豚再受傷。"
江風掠過灘塗,無人機正在布設最後一組傳感器。周振宇的舊皮鞋陷在泥沙裡,手裡攥著半截蘆葦——那根曾救過趙家父輩的植物,此刻正被他插進新劃定的生態修複區。
"等紅柳長成了,給孩子們做書簽。"周振宇對走來的秦風晃晃蘆葦,"當年我爹就是靠賣蘆葦席子供我念的書。"
江鷗掠過泛起金鱗的水麵,采砂船的汽笛聲變得低緩。趙老三的破船正在加裝定位器,船頭橫幅換成了歪歪扭扭的"護江護娃",墨汁在晨露裡慢慢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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