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峽開發區管委會的會議室裡，氣壓低得能凝出水珠。牆上掛著影視基地宏偉的效果圖，投影光束下卻清晰映出兩張寫滿焦灼的臉。
《雲峽花開》劇組的張製片把一份租賃合同拍在桌上，墨跡未乾的價格欄像一道醜陋的傷疤：“軌道車！秦副書記，我們拍一場民國火車站的重頭戲，急用！整個雲峽就那幾台老掉牙的軌道車，齒輪鏽得都咬不動！從上海調？單日租金八千，還不算往返兩天運費！這不是拍戲，這是搶錢！”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盯著秦風。
斜對麵，龍泉陶瓷廠的馮總搓著手，乾裂的嘴角下壓著難以啟齒的苦澀：“秦副書記，廠裡燒瓷的老把式手上功夫還在，可訂單……訂單快沒了。生產線一半都停著，工人走了一半，再這樣下去……”他無奈地攤開一份報表，產能利用率紅得刺眼：39.7。“我聽說影視基地用大量民國風茶具、碗碟，廠裡的老窯，隻要給個圖樣，就能燒得一模一樣啊！就是找不到門路……”他聲音越說越低，淹沒在空調低沉的嗡鳴裡。
兩台不同鏈條上的“斷頭卡口”，死死勒住了產業循環的咽喉。秦風的目光從兩張疲憊的臉上掃過，落在會議桌上那個不起眼的黑色遙控器上。他沒有任何廢話，指尖一點，投影畫麵瞬間切換——淡藍色深邃背景中，三枚如同星辰般旋轉的銀色結構體躍然而出，各自標注著遒勁的宋體大字：“光影設備租”、“雲澤遺珍”、“劇本星火”。
廢棄的老工業文化宮被迅速喚醒。高達十米的穹頂下，曾經塵封的鋼鐵叢林正在接受新生——兩台刷著新漆的進口重型軌道車、十幾組攝影升降臂、幾十米簇新的綠幕背景布……如同鋼鐵巨獸般整齊列隊。戴著安全帽的工程師正對一台老式軌道車進行最後的激光校準，電腦屏幕上複雜的三維力場模型不斷閃動。
沈明昊的特助正與開發區國資辦的人快速交接文件，他的聲音在空曠大廳裡擲地有聲：“沈董私人追加兩千五百萬，做‘國有閒置設備改造’的保底資金！三年內改造費不計利息。”巨大的投影屏幕上，一個簡潔明快的app界麵動態展示著：操作員輸入“軌道車、民國火車站實景”，幾台符合條件、標價清晰的設備瞬間彈出——新軌道車日租：2800元開發區國資金）；升級軌道車日租：3500元沈明昊參股資本）……張製片盯著屏幕上【立刻預訂】的綠色按鈕，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八千塊的噩夢枷鎖仿佛被一道數據閃電劈開。
場景切換到區博物館新設立的“動態工作廳”。恒溫恒濕環境下，專業的掃描設備正發出低頻嗡鳴，鏡頭精準環繞著一尊有著雲峽獨特山水紋的清代醬釉花盆旋轉。數位藝術家專注地盯著屏幕，精細勾勒著花盆器型及釉麵流動的細節。另一邊，一排巨大的高清顯示屏上，密密麻麻排列著正在生成的3d模型：民國留聲機喇叭口樣式、江南櫸木雕花窗棱紋理、甚至雲峽漁民特有的魚形鹽罐……旁邊同步更新的，是陶瓷廠定製通道入口的即時需求單滾動條：仿清醬釉花盆100件，釉麵編號：zy007……
馮總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他掏出手機，手指顫抖地點開一個剛下載的圖標——“雲澤遺珍工匠端”。屏幕刷新，一條跳動的訂單信息彈出：“編號zy007花盆需含山水紋），批量100件，報價確認中……”馮總猛地按下紅色【接單】按鈕，係統瞬間跳轉到原料配方、工期安排、物流發貨模塊。“活了！”他對著坐在旁邊同樣握著手機的廠裡老師傅低吼，眼睛亮得嚇人，“王師傅！照著屏幕裡這個胚樣弄！這紋路要燒出起伏感！廠裡的老黃泥配上新買的瓷石粉，能行！肯定能行！”
最後一塊屏幕切換至基地官網上線的新頻道。一個簡潔的藍色交易平台靜靜懸浮——“劇本星火”。主界麵熱力榜單上，赫然置頂著一條剛剛達成的火標紀錄：
恭喜用戶“老煙囪”成功交易劇本《工業往事》，成交價：1,100,000元！
開發區信訪局接待大廳外領頭的是本地最大的私營影視設備租賃商“速影租賃”的老板黃大勇，他臉漲得通紅，聲音幾乎撕裂：“那些軌道車！全是國家財政撥錢買的！憑什麼三千塊錢就能租出去？我們租一台要五千！”
大廳緊閉的鋼化玻璃門內，黃大勇的嘶吼和人群的附和聲清晰地穿透進來。秦風站在人群對麵唯一的空地中央，身邊隻跟了端著平板電腦的秘書小李，還有一個臨時調來的小型投影儀。
“黃老板，”秦風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壓過了門外的喧嘩，沒有話筒，依然穿透玻璃，“你說國家補貼低價搶市場，是麼？”他從小李手中接過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劃過。“這是國家財政資金對閒置資產盤活的規則明細！核心就八個字——盤活資產、覆蓋折舊！”投影瞬間打在玻璃上巨大的白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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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行醒目的數據圖表瀑布般傾瀉：
秦風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釺釘入數字：“按三百天有效租賃計，每台設備日均租價必須超過盈虧平衡點才能盈利。開發區定租價全部高於平衡線！這不是低價甩賣，是嚴格按資產折舊規律盤活沉睡資源！”
他手指猛地一滑，屏幕切換出更令人窒息的畫麵：一行清晰巨大的紅色折線急速下跌——那是過去半年，全市老舊設備租賃公司平均簽約率，已從65斷崖式跌至23！
“問題不在我們收多少！”秦風的聲音陡然拔高，目光銳利地穿透玻璃門，直刺黃大勇漲紅的臉，“問題在於你們的設備！破舊！技術陳舊！服務固化！市場在用腳投票！”
他點下最後一個按鍵：一份完整的設備維護投入、技術迭代計劃書赫然展開，【民營資本合作股改】幾個大字格外醒目。“市場就在這裡！基地每年將產生巨大的設備租賃需求！‘光影設備租’不是壁壘，是跳板！你們可以低價承租開發區升級改造後的設備，以二級供應商的身份共享訂單！或者，參與改造基金，獲得國有設備的優先租賃權益和分紅！”
他目光掃過門外一張張驚疑不定、甚至有些茫然的臉：“是守著鏽死的舊車罵街，還是握住時代遞來的新鑰匙，自己選！”
玻璃門外喧囂的聲浪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低沉的抗議漸漸凝固。那些憤怒高舉的牌子，開始一個個被悄悄放下。黃大勇嘴巴張開想再爭辯，可看著牆上那赤裸裸的市場衰退曲線和刺眼的盈虧平衡點，喉嚨裡堵住的音節終化為一聲粗重的喘息。人群沉默地騷動著，原本高漲的對立情緒如同退潮的海水，在冰冷數據的礁石前無力褪去。
“散了，都散了……”有人低聲咕噥，推搡著開始向外走。黃大勇站在原地，眼神複雜地最後看了一眼牆上那串鮮紅的盈虧數據和下方醒目的民營合作通道，終究什麼也沒再說，狠狠一跺腳，轉身彙入了散去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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