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紀委聯合專案組秘密入駐雲峽區的風聲,像一道無聲的閃電劃破長空。
消息沒有正式公告,但該知道的人都在第一時間知道了。紙包不住火,更何況是這能焚儘一切魑魅魍魎的真火。雲峽區權力中樞的空氣驟然變得極其稀薄,帶著某種被抽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張力。每個人都在無聲地調整著呼吸。
市裡分管紀檢的領導打給孫凱的電話不再是問責的口吻,換成了低沉而謹慎的“全力配合”、“確保平穩”、“維護大局”之類看似支持實則劃清界限的指示。幾個孫凱在市委素有來往的朋友,在幾次試探性寒暄後,通話時間明顯縮短了,語氣也從昔日的熱絡親近變得客氣而疏離。
雲峽區委大樓。
秦風辦公室的門比平日裡敞開的頻率似乎少了許多。走廊裡步履匆匆的人們,經過他辦公室門口時,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眼神掠過那扇緊閉或僅開一條縫隙的門板時,複雜難辨。有人眼神深處是忌憚,有人是微妙的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奇異的、重新掂量之後的沉默。
李浩然將一份需要簽批的文件輕輕放在秦風桌上,動作比往常更加細致,甚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他放好文件後,沒有立刻退出,而是看似隨意地拿起桌角那隻明顯有些積灰、秦風常用的舊保溫杯,走到一旁的直飲水機,旋開蓋子,仔細衝洗了內膽,再用純淨水涮了兩遍,然後才認真地擰開開水閥門,滾燙的熱水帶著白汽注入杯口。
“秦書記,剛換的新飲水機濾芯,水質報告也貼牆上了,您放心喝。”李浩然的聲音不大,帶著一種重新錨定位置後的堅定。
秦風抬起頭,目光掠過那隻被擦拭得乾淨光亮、散發著新注入熱量的水杯,最後落在李浩然低垂但明顯繃著某種勁頭的側臉上。他沒有說話,隻是點了下頭,目光重新落回攤開的文件上——那是長河鎮智慧農業示範區補充市農科所驗證數據的完整報告,批注清晰,邏輯嚴密,幾乎可以成為範本。
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是負責對接省紀委聯合專案組的區委辦副主任老張。這位素來沉穩、臉上鮮少有明顯情緒波動的老同誌,此刻捧著幾份打印好的材料,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審慎和……幾分近乎恭敬的專注。
“秦書記,省專案組那邊緊急要求提供的幾份材料附件,已經按他們指定的保密路徑傳送完畢,這是備份留檔,請您過目。另外……”老張將材料放在桌上,略微壓低聲音,“市裡轉過來一封省信訪局的核查件,是關於……新拓集團之前承建舊城改造遺留問題的補充舉報信,被信訪局按程序篩出來的。我覺得……也附送一份給專案組備份比較妥當?”
這已經超出他職責範圍的一點“多慮”,帶著明顯的傾向性暗示。
秦風的目光在那份被“不經意”多附上的信訪材料上停留了一瞬。他沒有立即表態,隻是拿起筆,在智慧農業報告的最後一頁,認認真真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穩定而流暢,帶著一種風雨後沉澱下來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放這兒吧。”他平靜地說。
老張會意,悄然退出。門被輕輕帶上,室內重歸安靜。窗外,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窗欞,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格子光影。窗外那兩棵梧桐樹葉子幾乎落儘,深褐色的枝椏虯勁地刺向鉛灰色的暮雲天穹,透著一股凜冬將至前倔強的生命力。風,似乎停了。
秦風端起那隻熱氣騰騰的保溫杯,掌心的溫熱透過杯壁穩穩地傳遞上來。他喝了一口熱水,溫度熨帖了喉嚨裡隱約的乾澀。目光掃過辦公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文件筐,那裡麵有幾份之前被孫耀華下屬以各種冠冕堂皇理由打回、修改意見模棱兩可讓他重做的項目申報書。
昨天下午,這幾個項目的負責科長親自抱著重新打孔裝訂好的文件,額角微微冒汗地來找他簽字,理由充分、格式完美、數據精準,甚至多做了幾張可視化圖表。一切順暢得令人……心照不宣。那幾個科長臨走時眼神裡的謹慎,已經不再是向上級彙報工作的姿態,而像是在麵對一頭暫時收起利爪、伏低身體卻隨時可能暴起給予致命一擊的——猛獸的巢穴入口。
牆倒眾人推,是舊例。
風息眾人望,是現實。
這雲峽區暗流洶湧的權力場中,屬於他秦風的新的“規矩”,正由一把無形的、名為“實績”和“道義”的尺子,在被省紀委之火照亮的廢墟邊緣,一磚一瓦、悄然無聲地重建起來。那不再僅僅是區委常委的座椅排序,而是某種人心深處悄然轉向的風標。
同一時間,省發改委大樓。
午休時間快結束時,三樓洗手間裡對著洗手台大鏡子補妝的兩位女乾部,正低聲交談。鏡子裡映著她們姣好的麵容和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
“……你沒看昨天的大亞灣產業對接初評會,林主任做的主辯!那氣場,把宏創投資那幾個裝腔作勢的‘專家顧問’懟得啞口無言!數據硬邦邦砸過去,邏輯哢哢跟刀子似的!帥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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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聽說她前段時間日子可不好過?雲峽那邊……”另一個女乾部塗著口紅,眼神八卦地閃爍。
“噓!”剛才說話的那個立刻警惕地回頭掃了一眼空曠的門口,湊近一點,聲音壓得更低,“現在風向不一樣了!你沒看省裡小範圍都傳開了?雲峽是拔出蘿卜帶出泥,省紀委這把刀砍得深!林主任……”她用下巴微妙地朝樓上林妙雪辦公室的方向點了點,“人家根本沒縮著!該乾什麼乾什麼,硬著呢!而且……”她意味深長地眨眨眼,“大領導都沒說話,可省裡幾個山頭誰還敢拿那些捕風捉影的破事嘰歪?沒看見昨天開完會,王副司長主動留下和林主任又討論了小半個鐘頭?那態度!”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交換了一個“懂了”的眼神。
的確。自從雲峽那邊省紀委利劍出鞘的消息被核心圈層知曉,原本圍繞在林妙雪身邊那種無形的、黏膩的窺探和暗示的壓力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卻。那些探尋她和秦風之間“資源運作”的微妙玩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項目討論會上更多人認真傾聽她說話時的目光——那目光裡混雜著尚未完全消除的審視,但也沉澱下了一份嶄新的、屬於專業權威的尊重。
這是她自己掙來的,在那些汙蔑與猜測的泥潭中,一步不退地用最硬的骨頭和最冷的態度扛過來的!
此刻,林妙雪正坐在辦公桌前,凝神審閱著一份關於東部某省智能電網改造工程跨省協作的方案草稿。日光燈清冷的光線落在她光潔的額頭和專注的眼睫上,如同冰冷的瓷器,唯有唇線緊抿的細微弧度,透著一股不為外力所動的堅硬意誌力。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
是林妙雪組裡最年輕、做事卻最仔細的小楊。
“林姐,您要的沿海三市新能源基礎設施最新調研數據對比表,還有政策匹配度分析圖初稿。”小楊把一份打印整齊、做了清晰標記的文件放在她桌角,頓了頓,聲音裡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興奮,“對了,林姐,剛才部委對接組的胡老師打電話來,說下午他們牽頭司局那邊臨時加了個小會,專門討論您主筆的那份‘跨區域重大基礎設施協同管理優化建議框架’,好像上麵對那個很重視!胡老師說……請您務必過去參加一下!”
小楊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乾勁兒和與有榮焉的激動。在這個時間點,這份直接來自更高層麵的點將和重視,所蘊含的意味不言自明。
林妙雪拿筆在文件一處需要核對的數據旁標注了一下,頭也沒抬:“知道了。放這兒。你下午跟我一起去。”
“好嘞!”小楊清脆地應了一聲,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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