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峽區委大樓小會議室的門被輕輕叩響時，秦風正俯身在地圖上標注長河聯合體二期擴建的管線走向。夕陽的餘暉透過百葉窗，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地圖上，不同顏色的線條交錯縱橫，如同這片土地跳動的血脈。
“請進。”秦風頭也未抬。
門開了，秘書李浩然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書記，玉河市王清峰副市長來了。”
秦風執筆的手微微一頓。他直起身，目光掠過地圖，投向門口。逆著光，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裡，身形依舊挺拔，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焦慮，仿佛長途跋涉的旅人，帶著滿身風塵。
“清峰市長？”秦風有些意外，隨即放下筆，快步迎上前，“您怎麼來了？快請坐！”他示意李浩然倒茶，臉上迅速堆起熱情的笑容，“浩然，把我櫃子裡那罐明前龍井拿出來，王市長最愛喝這個。”
王清峰走進來，腳步有些沉重，手裡還拎著一個印著玉河特產字樣的紙袋。他環顧這間簡潔卻充滿力量感的辦公室，目光掃過牆上“破繭”主題的書法，掃過攤滿文件的地圖，最後落在秦風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小秦，沒打擾你工作吧？路過雲峽，想著好久沒見，上來看看你。”
“沒有沒有，您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秦風引他在沙發坐下，接過紙袋放在一旁，動作自然，“玉河的雲霧茶？您還記著我好這口呢！太客氣了！”
“一點心意，不值什麼。”王清峰擺擺手，端起李浩然剛沏好的熱茶，吹了吹浮葉，卻沒喝，眼神有些飄忽。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醞釀措辭，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和沉重。
秦風沒有點破，隻是笑著寒暄：“玉河那邊最近還好？聽說你們那個高山有機茶項目推進得不錯？省裡都點名表揚了。”
“還行，就是雜事多。”王清峰含糊應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目光帶著懇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難堪：
“小秦啊……其實……這次來，除了看看你，也是……也是有點事，想請你幫個忙。”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沙啞：
“市裡……市裡班子要動了。風聲緊啊。周明遠書記……他……他對我……可能有些看法。”他觀察著秦風的臉色，艱難地補充，“我知道，你跟周書記……走得近，能說上話。能不能……看在咱們老上下級的份上……找個合適的機會，在周書記麵前……幫我說幾句？不用多，提一提就行，讓周書記知道……我王清峰這些年，沒偷懶，沒掉鏈子……”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隻有窗外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茶杯裡嫋嫋升起的熱氣。
秦風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葉，沒有立刻回答。他目光平靜地落在王清峰花白的鬢角上，那裡麵，藏著多少在基層摸爬滾打的歲月，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和堅持？他理解王清峰的焦慮和不甘，在體製內沉浮半生，誰不想更進一步？尤其是在這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
人情世故，他懂。老領導親自上門，帶著茶葉，把話說到這份上，再板著臉講大道理，未免太不近人情。
“清峰市長，”秦風放下茶杯，聲音溫和，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誠懇，“您是我的老領導，在青河縣的時候，您手把手教我，帶著我抗旱救災，那份情誼，我一直記在心裡。”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坦誠：
“您說的這個事……我明白您的難處。周書記那邊，有機會的話，我……我會在合適的場合，提一提您這些年主抓農業農村的實績。這些實實在在的功勞，周書記心裡應該也有數。”
王清峰眼中瞬間閃過一絲亮光，緊繃的肩膀也微微鬆弛下來，連聲道：“哎！好！好！小秦，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提一提就行！提一提就行！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
秦風話鋒一轉，語氣依舊溫和，卻多了幾分語重心長：
“不過，清峰市長，恕我直言，光靠‘提一提’，恐怕……分量還不夠。”
王清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秦風拿起桌上那份他正在研究的《長河聯合體二期產業升級與就業吸納規劃》，輕輕推到王清峰麵前：
“您看這個。長河聯合體，是您當年在長河鎮播下的種子，現在長成了大樹。但它還需要更廣闊的天地。”
他指著規劃書，聲音帶著引導：
“玉河市有廣袤的農村，有豐富的特色農產品！但產業鏈短，附加值低，農民增收難！這正是您分管領域的痛點！也是最能出成績的地方！”
“如果您能牽頭，把‘長河模式’的經驗，結合玉河實際，打造出‘玉河版’的產業聯合體！打通種植、加工、銷售全鏈條！讓玉河的農產品也能像‘禾苗’一樣，走出大山，走向高端市場！讓玉河的農民，也能像王老五一樣，挺直腰杆，笑逐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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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風的目光帶著期許：
“這才是真正的硬成績！這才是能讓周書記、讓組織、讓老百姓都看得見、摸得著的分量！”
“拿著這份規劃，帶著您的想法，去找周書記彙報！去談玉河農業的未來！去談您如何破局！去談您如何帶領玉河農民共同富裕！”
“行動是最好的語言，實績是最硬的底氣！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秦風把規劃書又往前推了推，眼神真誠：“我這邊有什麼經驗，您隨時問，長河聯合體的大門，永遠向玉河敞開！”
王清峰看著眼前那份厚厚的規劃書，又看看秦風那雙坦誠而帶著鼓勵的眼睛。他臉上的焦慮和局促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醒的恍然和重新燃起的鬥誌。
他猛地一拍大腿：“小秦！你說得對！是這個理！光靠嘴皮子磨，不如乾出點響動來！”
他拿起規劃書，用力翻了翻，眼中精光閃爍：“玉河的茶葉、菌菇、高山冷水魚……好東西不少！就是缺條好路子！缺個龍頭帶！‘長河模式’……好！我回去就琢磨！好好琢磨！”
他站起身，挺直了腰背，仿佛卸下了包袱，又找到了新的方向。他拿起那罐龍井，塞回秦風手裡：“茶你留著喝！我這就回去！乾點實在的！”
走到門口，他停住腳步，用力拍了拍秦風的肩膀，聲音帶著感激和決心：
“小秦，謝了！這份情，我記著！等我乾出點名堂來，再來找你喝茶！”
說完，他拉開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影裡，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秦風站在原地，望著空蕩蕩的門口，手裡還拿著那罐溫熱的龍井茶。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透過窗戶，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
李浩然輕輕走進來，看著秦風手中的茶葉罐。
秦風掂了掂罐子，嘴角露出一絲複雜而釋然的微笑：
“收起來吧。老領導的心意。”
他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落日。
清流有義，方圓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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