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組織部談話室的空氣凝滯如琥珀。紅木地板打過蠟，光可鑒人，倒映著穹頂繁複的石膏雕花，也倒映著秦風膝頭不自覺收緊的手指。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檸檬清潔劑氣味，混著舊檔案卷宗特有的樟腦味，一絲若有若無的焦慮感，如同靜電般附著在皮膚上。對麵，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李國華翻閱著卷宗，紙頁摩擦的“沙沙”聲是房間裡唯一的節奏。他身後的巨幅全省地圖上，江泉市的位置被一枚藍色圖釘標注，像一滴凝固的淚。“江泉副市長王偉，”李國華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紋，“涉嫌受賄、濫用職權，昨天淩晨被省紀委帶走。”他推過一份薄薄的簡曆，“省委經過慎重研究，已將你列為重點考察對象之一。”簡曆照片上，秦風穿著雲峽調研時的舊夾克，肩線還沾著星點泥痕。與牆上江泉市的豪華宣傳畫——高爾夫球場、遊艇碼頭、霓虹閃爍的金融街——形成刺眼對比。林振邦家書房，紫砂壺嘴白氣嫋嫋，卻驅不散凝重。老人沒碰茶杯，指尖蘸著潑出的茶水，在紅木茶台上劃出江泉市輪廓。“王偉栽在‘清泉計劃’上。”水痕蜿蜒，像一道潰爛的傷口，“號稱投資百億治理霧江，結果——”他甩出幾張照片：江麵漂浮著死魚，排汙口暗管如毒蛇探入江水，“清泉基金的錢，流進了高爾夫球場和私人遊艇會！”照片濺落茶湯，油汙在霧江死魚影像上暈開。秦風認出排汙口背景的廠房——是柳雲峰內弟控股的環保設備公司！“柳雲峰的餘毒未清，”林振邦冷笑，“咬人的狗，牙還藏在江泉的渾水裡。”他忽然抓過秦風的手，蘸透冷茶，在茶台寫下"候選人"三字：“這個身份，現在是風口浪尖。王偉的人馬沒掃淨，柳雲峰的殘渣在冒泡，方方麵麵都盯著！”茶水順秦風指縫滴落，像無聲的警鐘，“組織談話，要沉住氣。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能漏！”他猛拍茶台，壺蓋震跳，“你是去談話，不是去赴宴！”窗外雷聲滾過。林振邦塞給秦風一枚烏木印章，刻著"雲峽秦風"，底座沾著乾涸的朱砂：“帶它去。不是讓你現在用，是讓你記住，無論走到哪，根在泥土地裡！”談話室空調冷氣颼颼。李國華推過水晶煙灰缸：“你的優勢很明顯：雲峽改革成績有目共睹，群眾基礎紮實，林書記也...”他話鋒微妙停頓，“...多次肯定你的工作。”“請組織指出我的不足。”秦風直視他。“年輕！缺乏地市主要領導崗位的曆練！雲峽那套‘接地氣’的工作方法——”李國華指尖輕點簡曆上的泥痕，“在江泉複雜的局麵下，需要更加審慎地運用。”牆屏亮起江泉政治譜係圖。王偉的名字被打上紅叉，但延伸出的關係網如毒藤纏繞：環保局局長是王偉妻弟城建集團董事長與柳雲峰內弟合夥拿地清泉基金理事長為京城某老領導女婿“這潭水，”李國華聲音壓低，“很深。考察期間，尤其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好度。”秦風忽然起身，走到全省地圖前。手指按上江泉市那枚藍色圖釘，圖釘竟被他按進木板！釘尖刺破底下隱藏的電路，屏幕驟閃！江泉區塊炸開血色警報：【霧江汙染實時監測：致癌物超標300倍】【關聯輿情：兒童血鉛中毒事件激增】李國華僵住。秦風拔下圖釘，釘尖帶出縷纖維——是嵌在木板裡的舉報信殘片！“水已經淹到孩子脖子了。”秦風將圖釘丟進煙灰缸，“考察乾部，是不是該先看看這些？”停車場暴雨如瀑。秦風坐進駕駛座，烏木印章硌在掌心。手機亮起加密訊息：【王偉獄中突發心臟病】【搶救現場發現血書："井不止一口"】附照片：王偉病床監護儀波形雜亂，床單一角有用血跡畫的井字格！雷聲炸響！閃電劈亮車內後視鏡——鏡中竟映出柳雲峰蒼白的臉！聲音從車載音響嘶啞傳出：“江泉的渾水，能洗清所有臟印子...”音響隨即爆出刺耳雜音。秦風猛砸音響！塑料殼迸裂，露出嫁接的竊聽器！他扯斷線路，指尖被割出血。血珠滴在烏木印章上，朱砂遇血暈開，如初綻的紅梅。雨刮器瘋狂擺動。水幕中，他看見龍須溝張大娘遞來熱包子的笑臉，青河孫富田墜樓前絕望的眼，紅旗路陽陽舉著蠟筆畫的手...那些麵孔在水流中扭曲，最終凝成林振邦茶台上那道潰爛的霧江輪廓。他發動引擎，雨刮器刮開一片清明。前方省委大院門崗的霓虹燈牌，在雨中暈成"江泉"二字。家中餐台熱氣蒸騰。林妙雪端上最後一道湯：“冬瓜薏米煲，去濕氣。”湯色清亮，卻浮著幾粒刺眼的枸杞——紅得似血。陽陽舉著筷子敲碗：“爸爸要管大江！”秦風勉強笑笑，烏木印章在褲袋發燙。林振邦忽然用湯勺敲敲秦風湯碗：“薏米硬，得慢火熬透。”他目光掃過窗外雨幕，“就像現在這個階段，急不得。”周雅嗔怪：“吃飯呢！說這些！”卻將一盤清炒苦瓜推近秦風，“清清火。”筷子未落，門鈴驟響！快遞員塞進燙金請柬附頁照片：綠茵場上，幾人揮杆談笑。背景裡，霧江排汙口赫然入鏡！請柬香味刺鼻，林妙雪一聞即蹙眉：“這香...和王偉書房那款一樣。”秦風將請柬推至一旁：“考察期間，不宜參加此類活動。”林振邦卻抓過請柬，直接按進冬瓜湯裡！燙金字體在熱湯中融化，漂起油汙般的彩膜。“不是不能去，”他冷笑，“是時候未到。這湯，先給你嘗嘗江泉的滋味。”陽陽突然指著湯碗：“彩虹！”油膜折射燈光，在湯麵漾開詭異虹彩。秦風凝視那抹浮華，將烏木印章握得更緊。夜雨漸歇。秦風在書房擦拭烏木印章。血漬已滲入木質，朱砂與之交融，呈現出一種深邃的暗紅色。他翻開那本邊角磨損的《林振邦田野劄記》，在其中一頁空白處，用力摁下印章。"雲峽秦風"四字，如血如砂，印在1983年小崗村農改手稿的背麵。合上書，他將印章揣入心口內袋。布料下，那枚硬物硌著胸膛，如同第二顆心臟，隨著血脈搏動。窗外，雲層裂開縫隙，月光如冷水潑灑在窗台盆栽上。那顆草莓籽的新芽在夜風中輕輕顫抖，葉尖托著一滴碩大的露珠，將落未落，映照著天際微光，也映照著樓下仍未離去的、無聲閃爍的黑色轎車尾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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