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市紀委那棟不起眼的舊樓,深夜比白日更顯肅穆沉寂。三樓最裡間,一間沒有任何標識、屏蔽一切電子信號的專用談話室內,燈光冷白,照在光潔的桌麵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澤。空氣裡彌漫著舊紙張、打印墨粉和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緊繃感。
市紀委書記李靜坐在桌旁,麵前攤開著幾份薄薄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文件材料。她沒有開電腦,甚至沒有使用記事本,隻是靜靜地坐著,指尖無意識地輕叩桌麵,等待著。她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鷹,緊抿的嘴唇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門被無聲地推開。秦風閃身而入,反手輕輕將門關緊、落鎖。他穿著深色的夾克,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目光在與李靜交彙的瞬間,立刻變得清明而專注。
“李書記。”秦風低聲招呼,在李靜對麵坐下。他的目光迅速掃過桌上那幾份文件,心臟不由自主地收緊。
“秦副市長,時間緊迫,長話短說。”李靜沒有任何寒暄,直接進入主題,聲音低沉而清晰,每個字都像冰珠落地,“東西,初步摸到了一些。比預想的…更觸目驚心。”
李靜將最上麵一份文件推到秦風麵前。那是一份數據比對分析報告的摘要,圖表冰冷,結論殘酷。
“這是通過特殊渠道,比對了近五年市環保局上報省廳的霧江流域水質數據和省水文總站掌握的同期原始監測數據。”李靜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卻字字驚心,“係統性、大規模造假。上報的‘優良率’‘達標率’虛高超過百分之四十。重點監控斷麵,如三號碼頭上遊500米處,苯並芘、重金屬等關鍵汙染指標的實際峰值濃度,被惡意平滑、削峰,甚至直接替換數據包,隱瞞了數十次本應觸發應急響應的嚴重超標事件。”
她又推過第二份材料,是幾份財務憑證的複印件和資金流向分析圖。
“這是從東風縣礦業協會內部流出的‘特彆協調基金’收支記錄。資金規模巨大,來源是縣內幾家重點礦企和化工企業,支付對象卻指向一些…本應負責監管他們的個人和部門。支付名目多為‘技術谘詢’、‘環保指導’,但時間點,與他們排汙許可證獲批、環保督查‘順利’通過、甚至重大汙染投訴被壓下的時間高度吻合。”
最後,她指向幾張模糊但能辨認的夜間照片和一份簡短的技術報告。
“這是我們的人冒險在幾個可疑地點外圍進行的初步遙感監測結果。紅外熱成像顯示,在官方記錄的‘零排放’時段,某些企業的深井灌注管道和隱秘排汙口存在異常高溫排放跡象。初步水質快檢顯示,d和特定重金屬嚴重超標。這是正在進行時的犯罪。”
秦風一頁頁翻看,指尖冰涼。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看到如此確鑿、如此猖獗的證據,一股冰冷的怒火仍從心底直衝頭頂,讓他感到一陣眩暈。這不僅僅是失職瀆職,這是有組織的、利益捆綁的、對法律和生命的公然踐踏!
“涉及的層麵…”秦風的聲音有些沙啞。
“目前指向的證據鏈,主要集中在市環保局個彆關鍵崗位、東風縣主要領導和部分企業。”李靜語氣凝重,“但資金流向和操作手法的專業性顯示,背後有更強大的保護傘和更成熟的網絡。我們的調查,很可能隻掀開了冰山一角。”
“這些材料…足夠立案了嗎?”秦風放下材料,深吸一口氣問道。
“單就這些,對個彆具體責任人和企業,可以采取強製措施。”李靜回答得極其謹慎,“但一旦動手,必然打草驚蛇。背後的力量會迅速切斷所有線索,銷毀剩餘證據,甚至…可能對我們的人進行反撲。我們現在掌握的,可能隻是他們罪行的百分之一,但暴露的,卻是我們百分之百的偵查意圖和部分渠道。”
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秦風:“現在動手,可以抓幾個小鬼,暫時平息部分民怨,但大鱷會潛得更深,真相可能永沉水底。繼續深挖,風險極大,我們的人,包括周文副局長在公安內部的秘密調查,都可能暴露在極大危險之下。”
這是一個典型的兩難困境:是求穩,及時收網,取得階段性但有限的成果?還是冒險,繼續潛伏,追求徹底但渺茫的根治?前者政治風險小,後者司法正義更徹底,但失敗代價無法承受。
“周文那邊進展如何?”秦風問。
“他利用數據巡檢的掩護,已經初步鎖定了環保局內部數據篡改的幾個ip段和操作賬號,正在嘗試反向追蹤和固定電子證據。難度很大,對方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李靜答道,“東風縣那邊,周小龍按照你的指示,以調研為名接觸了幾位被邊緣化的技術乾部,情緒很大,但敢怒不敢言,還需要更可靠的保證才可能開口。”
沉默籠罩了密室。隻有牆上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敲打著兩人的神經。
良久,秦風緩緩抬起頭,眼神中恢複了慣有的冷靜與決斷:“不能草率收網。現在動手,等於前功儘棄,也對不起霧江邊那些受害的百姓。必須繼續深挖,但要改變策略,更加隱蔽,更有層次。”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手指點著桌麵,思路逐漸清晰:
“第一,證據繼續深挖,但方向要調整。李書記,你這邊集中最可靠的力量,秘密核查‘特彆協調基金’的最終資金流向,嘗試穿透多層皮包公司,找到真正的受益者。這是揪出保護傘的關鍵。”
李靜重重點頭:“明白。已在部署,需要時間。”
“第二,周文那邊,指令調整。讓他暫停對內部賬號的強攻,避免觸發警報。轉而重點監控那幾個已被發現的異常ip和賬號,記錄其所有操作,但不乾涉,摸清其行動規律和上線指令來源。同時,利用公安權限,秘密排查與這些企業有關聯的、可能用於轉移資金和洗白的空殼公司網絡。”
“第三,東風縣周小龍,給他傳遞指令,暫停接觸敏感人。讓他利用分管副縣長的身份,主動向王宏偉請求帶隊去‘學習考察’外地先進的環保治理經驗,離開風暴中心,暫時避險,同時為我們後續可能采取的行動提供一個不在場證明。東風縣的突破口,另尋他法。”
“第四,”秦風目光銳利地看向李靜,“我們需要一個能打破僵局、讓對手自己先亂起來的‘鯰魚’。”
李靜眼中精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選擇性、可控地‘泄露’一點風聲。”秦風壓低聲音,“比如,讓某位與礦業協會關係密切、但又並非核心的人物,‘意外’地得知省裡某個不存在的‘特彆調查組’正在秘密關注基金問題。或者,讓某家涉案較輕的企業,隱約感到大禍臨頭,從而產生動搖…我們要製造猜疑鏈,讓他們從內部開始互相懷疑、自亂陣腳,才有可能露出更大破綻。”
李靜沉思片刻,緩緩點頭:“風險很高,但值得一試。操作必須極其精細,源頭要絕對保密。”
“此事隻能你知我知。”秦風語氣凝重。
戰略既定,兩人又就一些細節和應急預案進行了快速溝通。
離開前,李靜將桌麵上的所有材料收回保密檔案袋,鎖入牆角的鐵櫃。她轉過身,看著秦風,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秦風同誌,從現在起,我們已正式踏入雷區。每一步都可能引爆未知的炸彈。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那些在一線冒險的同誌。”
“我知道。”秦風重重點頭,伸出手,“為了江泉。”
李靜用力與他握了握手:“為了真相。”
秦風悄然離開紀委大樓,融入冰冷的夜色中。城市依舊沉睡,霓虹無聲閃爍。他坐進車裡,沒有立刻發動,隻是望著窗外沉沉的夜幕。
喜歡官場沉浮:從選調生到封疆大吏請大家收藏:()官場沉浮:從選調生到封疆大吏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