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裹著硝煙味,如針般紮在臉上。破敗倉庫深處,大師兄癱軟在地,血水在身下蜿蜒成暗紅小溪,每一次沉重喘息都像破風箱在拉扯。
李三雙目赤紅,牙齒幾乎咬碎,低吼一聲,猛力將大師兄沉重的身體扛上自己肩頭,背脊瞬間被壓得低垂下去。
“三哥,快走!”韓璐的聲音被壓得極低,卻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量。她緊握手中的駁殼槍,槍口死死指向倉庫唯一透進慘淡月光的豁口方向,身體緊繃如拉滿的弓弦。她的眼神銳利如鷹隼,透過彌漫的煙塵和堆積的雜物縫隙,捕捉著門外每一個可疑的晃動黑影。
“妹妹,師姐帶領部隊馬上就到,但你還是要小心!”李三麵色凝重,卻不再猶豫,悶哼一聲,腰腿發力,背著大師兄踉蹌著衝向那唯一的生路,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破碎的瓦礫上,發出令人心顫的碎裂聲。大師兄垂落的手臂無力地晃動著,幾滴溫熱的血落在李三脖頸上,燙得他一個激靈。
倉庫門外的陰影猛地撕裂!石田大佐的身影如同淬毒的鋼刀劈入視野。雨水順著他鋥亮軍帽的帽簷和冰冷鐵青的臉頰流淌,軍裝濕透緊貼身體,勾勒出緊繃的線條。他眼中燃燒著獵殺受阻的暴怒凶光,死死鎖定李三背負大師兄艱難移動的背影,右手閃電般按向腰間的南部手槍套,同時咆哮出聲,聲音撕裂雨幕:“混蛋!站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纖細卻決絕的身影驟然橫插進來,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閘門,精準地封死了石田追擊的路線!
是韓璐。
駁殼槍冰冷的槍口穩穩抬起,直指石田的胸膛,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她整個人擋在狹窄的出口中央,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頭發和單薄的衣衫,勾勒出她削瘦卻異常挺直的脊背輪廓。她微微昂起頭,下頜繃緊,眼神裡沸騰著一種奇異的光芒——那不是純粹的仇恨或恐懼,而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孤注一擲的決絕。
石田的腳步被這突如其來的阻擋硬生生釘在原地。他暴怒的視線從李三逃遁的背影猛地扯回,凶狠地刺向眼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他的右手已經握住了槍柄,拇指頂開了槍套的按扣,隻需一瞬就能拔槍射擊。
就在這火藥桶即將爆炸的瞬間,韓璐開口了。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音節都像淬了冰的玉珠,精準地砸在倉庫壓抑的空氣裡。更讓石田渾身劇震的,是那純正得無可挑剔的東京口音日語,帶著一種久遠的、屬於上流社會的優雅腔調:
“石田大佐。”這個稱謂帶著舊式軍校特有的、刻入骨髓的敬重。
石田正要拔槍的動作瞬間僵死!那緊握槍柄的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卻如同被無形的鐵鉗鎖住,再也無法移動分毫。他臉上原本因暴怒而扭曲的肌肉線條驟然凍結,凶戾的眼神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徹底撕碎。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穿透朦朧的雨幕和昏暗的光線,死死聚焦在韓璐的臉上。
雨水衝刷著她蒼白的麵頰,幾縷濕發粘在額角。但那雙眼睛!石田的瞳孔在看清的刹那,急劇收縮成針尖大小,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夢魘從記憶深處爬出。
“石田君,我認識你。”韓璐的聲音在冰冷的雨中繼續流淌,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錐子,鑿向石田記憶深處那被刻意塵封的角落,“我們也是老同學了。”
“這麼多年沒見……”她的話音微微一頓,那平靜的語調裡陡然滲入一絲尖銳的、毫不掩飾的嘲諷,如同薄刃劃過玻璃,“想去哪啊?”
最後那句“想去哪啊”,尾音微微揚起,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雨水順著她的睫毛滾落,像是無聲的淚,又像是冰冷的刀鋒反射的寒光。
石田大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動作、所有的暴怒、所有的殺氣,都在那純正的東京口音和那張在雨水中漸漸清晰、與遙遠記憶裡某個模糊卻致命的影像重合的臉龐麵前,徹底土崩瓦解。
他按在槍柄上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卻再也無法將武器拔出分毫。那張鐵青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劇烈地抽搐著,震驚、困惑、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無數種情緒如同毒蛇般糾纏噬咬,最終凝固成一個極其詭異而扭曲的表情。
倉庫外,李三沉重的腳步聲混合著雨聲,正在急速遠去,漸漸模糊。倉庫內,隻剩下冰冷的雨絲、彌漫的硝煙,和這對隔著幾步之遙、在血雨腥風的戰場中央詭異重逢的“故人”。
時間仿佛被黏稠的雨和無聲的對峙凍住了。遠處隱約傳來李三踩踏泥濘的沉重回響,每一次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石田大佐那隻僵在槍柄上的手,指關節繃得失去了血色,手背上青筋如扭曲的蚯蚓般暴起,微微顫抖著,暴露著內心驚濤駭浪的掙紮——拔槍?還是……
他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此刻像生了鏽的探針,死死焊在韓璐臉上,在昏暗的光線和冰冷的雨簾中瘋狂地挖掘、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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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順著他僵硬的帽簷淌下,流過他劇烈抽搐的臉頰肌肉。最初的驚濤駭浪並未退去,反而沉澱為一種更為深沉的、混合著劇毒與寒冰的陰鷙。他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吐出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喉嚨裡卻隻發出一點模糊的、被砂紙磨過的嘶啞氣音。
“你……”他終於擠出一個字,聲音乾澀得像枯枝斷裂,帶著一種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動搖,“…怎麼會……”
韓璐的槍口紋絲未動,穩如磐石。她微微偏了下頭,幾縷濕透的黑發黏在蒼白的頰邊,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她唇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重逢的暖意,隻有刀刃般的譏誚。
“很意外嗎,石田君?”她換回了更為熟稔、也更刺耳的舊稱,每一個音節都像淬了毒的針,“東京一彆,櫻花都落了不知多少回了。”她的目光越過石田僵硬的肩膀,投向倉庫外沉沉的、吞噬了李三身影的雨夜,聲音低了下去,卻字字清晰如冰珠砸落,“舊債未清,何必急著去添新仇?”
“舊債”二字,被她咬得極重,像兩塊冰冷的石頭砸在死寂的水麵上。
石田大佐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這兩個字狠狠抽了一鞭。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裡的瞳孔驟然縮緊,裡麵翻湧的陰鷙瞬間被一種更原始的、被戳穿隱秘的驚怒取代。按住槍柄的手,指節發出“咯咯”聲,幾乎要將那冰冷的金屬捏碎!一股狂暴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猛地從他僵直的身體裡炸開,衝散了方才片刻的動搖,直直撞向擋在麵前的韓璐。
倉庫頂棚破洞漏下的慘淡月光,恰好勾勒出韓璐挺直的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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