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冰冷的、令人絕望的“事實”。
寧遠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
他緩緩地、無力地將竹簡放在案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那卷承載著死亡宣判的竹簡,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塊墓碑。
“還不夠嗎……”他喃喃道,聲音低得如同夢囈,目光茫然地投向帳頂,又仿佛穿透了營帳,投向那遙不可及、冰冷無情的鹹陽宮闕,“還要……怎麼跪……”
副將垂手肅立,默然不語。他知道將軍不是在問他,也不是在問任何人。
恐懼,如同無形的巨手,在這一刻,不僅捏碎了副官的肝膽,更將寧遠的心臟,死死攥緊!
幾乎是同一時間。
在軍營西南角,那片低矮、肮臟、擠滿了心懷故國卻又被迫投降的韓國士卒的營區裡,幾名偽裝成流民或行腳商的“仙網”暗線,用嘶啞含混、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嗓音,在士兵們沉悶的勞作間隙或晚飯時的短暫聚集裡,“不經意”地散播著另一味更為猛烈的毒藥:
“聽說了麼?寧將軍為了在新主子麵前表忠心、站穩腳跟,打算把咱們營裡那些‘心裡還念著舊韓’的兄弟名字列個單子……交上去哩!”
風,裹挾著這致命的流言,吹過每一頂沉默壓抑的帳篷。恐慌,像無聲的瘟疫,在降卒們灰敗的眼眸深處瘋狂滋長。
“心懷舊韓”?
這個模糊卻足以致命的標簽,瞬間懸在了每一個沉默不言、每一個曾在深夜摩挲過舊國信物、眼神中偶露不甘的士兵頭頂!
寧遠每一次看似尋常的與秦軍將領的交談,每一次略顯親密的密會,在這些降卒驚弓之鳥般的解讀下,都變成了獻媚的表演、變成了遞交那份“催命名單”的鐵證!
流言不再是捕風捉影,它成了令人窒息的預言,一個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刀鋒落下的血色預言!
降卒望向寧遠帥帳方向的目光,漸漸從麻木的服從,變成了深切的恐懼,又從恐懼,凝固成冰冷的疏離與刻骨的怨恨。
一道無形的、由猜忌和絕望鑄就的高牆,在寧遠與他曾經統率的士兵之間,轟然矗立,隔絕了所有溫度。
“火候尚欠……”張良聽聞前線的反饋,逸出一絲幾不可聞的低語。
“那便……再添一把薪柴。”
意念微動。
一道清晰的指令沿著仙網的特殊通道,傳遞至潛伏在軍營外圍的瀾組織成員。
其中那位精於藥石的藥劑師,指尖撚動著幾味曬乾的草藥:它們被無聲地、巧妙地混入寧遠的日常酒水中。
一份精心調配的“薄禮”。
不足以致命。
僅僅會“略施薄懲”——引發劇烈的、如同顱骨被鑿的頭疼;
眼前偶爾閃過扭曲怪誕、不屬於此間的幻影;
耳邊則縈繞著揮之不去的、細碎而怨毒的詛咒低語……
這“小小的”不適,足以讓一個本就因背叛而心神不寧、因猜忌而如履薄冰的人,徹底……崩潰。
寧遠大營的空氣變了。沉滯,緊繃,透著不安。
寧遠最先察覺異樣。
每日清晨,顱骨深處炸開撕裂般的劇痛。
眼前光影扭曲,耳畔縈繞細碎、粘膩的低語,揮之不去。尋軍中醫師問藥,灌下苦湯,皆無寸效。
疼痛與幻聽,日夜銼磨他的神經。一點微末差錯,便能點燃他的狂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