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炭筆斷了。
方小雷對著院子裡那株新冒出來的,蘭菊同根的怪東西,剛找到一點“邏輯死亡,美學飛升”的味兒,靈感就被院外那通刮噪攪得稀碎。
搬家貨車堵死了巷子,工人的吆喝,重物砸地的悶響,還有一個男人尖著嗓子在指揮,那聲音跟指甲刮鐵鍋一樣。
“往左!笨蛋!再往左!想把我這金絲楠木的太師椅給蹭掉漆嗎?你賠得起嗎你!”
“吵死了!”方小雷煩躁地把斷筆扔在畫板上,“什麼人啊,搬家跟鬼子進村似的,還有沒有公德心了?這嗓門,不去給驢配種真是屈才了。”
藍姬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走出來,順手拍掉他肩膀上的炭筆灰。
“新鄰居。”她臉上沒什麼波瀾,隻是好看的眉毛輕輕蹙了一下。這股子混著汗臭和塵土的喧囂,跟自家院子裡這種萬物共生、連呼吸都帶著韻律的靜謐,實在犯衝。
“新鄰居?”方小雷撇嘴,往外瞅了一眼,“我看是新仇人。這動靜,是來拆遷的吧?”
一個時辰後,喧囂停了。
一個穿金絲馬褂的胖子,領著個穿八卦道袍的山羊胡,兩人跟鬥雞似的,雄赳赳地戳在了自家院門口。
胖子是城主府那個雁過拔毛的周執事。他沒敢進門,隻是哈著腰,對那“大師”模樣的山羊胡比了個請的手勢。
“王半仙,勞您大駕,給瞧瞧,我這新宅子,風水如何?”
那王半仙煞有介事地掏出個鏽跡斑斑的黃銅羅盤,踮腳走了幾步,突然跟踩了電門似的猛地一頓,整個人還往後踉蹌了一下,仿佛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撞了。他手指哆嗦著指向方家院子,嗓門陡然拔高,那分貝,半條街都聽得一清二楚。
“哎呀!不好!不好啊!”
果然,周圍幾個窗戶立刻被推開,探出幾顆腦袋。
王半仙見觀眾就位,演得更來勁了,一跺腳,捶胸頓足。“妖氣!好生濃烈的妖氣!此宅妖氣衝天,直衝牛鬥!周執事,你這宅子風水本是上上之選,可偏偏挨著這萬惡之源,龍脈都被它截斷了!”
周執事立刻換上驚恐又憤怒的表情,轉過身,對著聚攏過來的鄰居們大聲疾呼。
“諸位街坊都聽到了吧?不是我周某人危言聳聽!我就說怎麼一進來就頭暈眼花、胸悶氣短,原來是隔壁這宅子不乾淨!”
他指著方家那棵與屋頂融為一體、通體流光的琉璃樹,話裡全是痛恨和嫉妒。“你們都看看那是什麼樹?非金非木,非枯非榮!這叫‘汲運樹’!專門吸人財運、損人陽壽的!怪不得我最近打牌老輸,根子在這兒!我們這一整條街,早晚都要被它吸乾!”
一些鄰居被他這麼一煽動,再看看方家院子裡那四季錯亂的奇景,頓時信了七八分。
“我說我家的雞怎麼最近總不下蛋!原來是魂被吸走了!”
“可不是嘛!我兒子前兩天在街上平地摔了一跤,現在還瘸著呢!肯定是這妖宅絆的!”
“我家晾的衣服,靠他們家牆那邊的,總是乾得特彆慢……那水汽都被妖樹吸走了!”
“我昨天新買的豆腐,放一晚上就餿了!肯定是這妖氣鬨的!”
竊竊私語變成了指指點點,惡意彙聚過來,紮向方家大門。
第二天清晨,方小雷打著哈欠推開門,準備去院子裡給那株並蒂花澆水。
他腳步一頓,整個人僵在門口。
大門上,被人用黑狗血潑出了一個猙獰扭曲的“死”字,那股子腥臭混著血腥的氣味,熏得人直犯惡心。門前那塊他每天都擦得乾乾淨淨的青石板上,也滿是汙穢,還有幾根雞毛。
這個家,這個院子,是他世界裡唯一的淨土。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葉子,都遵循著一種美好的,活著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