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事件後的第七個月，陳明站在第二維度核心水晶的觀察台上，透過半透明的紫色晶體凝視內部那個越來越不像白霜的存在。她的能量形態每天都在變化——紫金色的光芒逐漸褪去個體特征，轉而融入更多來自其他係統的色調；額頭上的紋路擴展成複雜的網絡圖案，幾乎覆蓋了整個前額。
\"同步率提升到87。\"萊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的金色能量體如今包含了來自十五個係統的元素，像一團微型星係般旋轉，\"按照這個速度，轉化將在14個月內完成。\"
陳明沒有移開視線：\"她今天認出我了嗎？\"
\"短暫地。深度連接狀態下她的個體意識會模糊，但基礎記憶模塊仍然完整。\"萊恩調出一組神經能量圖譜，\"看這裡，當你靠近時，這些區域仍然會激活，隻是響應模式不同了。\"
不同。這個詞概括了過去七個月的一切。白霜——如果還能用這個名字稱呼她的話——已經很少離開核心水晶，大部分時間都處於與整個\"無限之網\"的深度連接中。三十七個係統最新加入的是曾經完全機械化的第九係統分支）的\"熔爐\"狀態、維度平衡、文化發展，所有信息都通過她流動、整合、優化。
陳明輕觸觀察窗，水晶內部的能量場泛起漣漪。曾經，這樣的接觸會立即引起白霜的回應；現在，反應延遲了整整三秒，而且隻是機械的能量波動調整，沒有任何個人色彩。
\"第三階段的特征。\"萊恩記錄著數據，\"個體意識開始融入網絡意識。按照原始守望者的知識庫，這是不可逆的轉折點。\"
陳明握緊拳頭。七個月前，當白霜宣布她的選擇時，他們約定要珍惜剩下的時間。但轉化進程比任何人預期的都快，特彆是自從\"無限之網\"擴展到四十個係統後。更多的連接意味著更大的協調需求，而作為核心守望者的白霜不得不加速轉化以適應負荷。
\"今天有什麼安排？\"他強迫自己回到當下。
\"第三十八係統的接入準備。\"萊恩的光絲連接到控製台，\"他們的"熔爐"結構特殊，需要預先調整網絡參數。白...網絡守望者已經工作了17小時。\"
陳明查看日程表。自從莉娜接任第二維度的日常管理後，他的職責逐漸轉向新係統接入和跨文化交流。理論上這是個重要職位，但比起白霜承擔的重任，感覺像是某種打發時間的安排。
\"我去帶她出來。\"他決定道，\"即使是守望者也需要休息。\"
核心水晶的內部空間比外觀更加廣闊，這是維度折疊技術的結果。陳明穿過層層能量屏障，來到中央連接室——一個球形空間，牆壁完全由流動的數據光構成。白霜懸浮在正中央，數十條光帶從她身上延伸到牆壁各處，如同神經突觸連接大腦的不同區域。
\"白霜。\"他輕聲呼喚，不確定她能否在深度連接中聽到。
沒有回應。陳明小心地觸碰一條較細的光帶，通過調和者印記發送一個簡單的脈衝：想念。
五秒鐘的靜默後，所有光帶輕微震動。白霜的身體慢慢轉向他，眼睛睜開——紫羅蘭色仍在，但瞳孔中現在包含著整個網絡的星光，深邃得令人暈眩。
\"陳...明...\"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輕微的回聲效應，\"第三十八係統...能量不穩定...\"
\"萊恩說已經連續工作17小時了。\"他向前一步，克製住直接切斷連接的衝動，\"休息一下。為了網絡，你也需要保持狀態。\"
光帶又震動起來，這次更強烈。陳明知道這是她在與網絡其他部分協商暫時斷開。經過近一分鐘的\"討論\"，大部分光帶收回，隻保留幾條基礎生命支持連接。
白霜——現在更接近她原本的形態——輕輕落地，搖晃了一下。陳明立即扶住她，驚訝於接觸時的能量流動變得如此不同：曾經溫暖而熟悉的波動，現在更像是觸碰一個精心設計的能量矩陣，精密但缺乏那種獨特的\"白霜感\"。
\"謝謝。\"她微笑，這個表情仍然保留著幾分曾經的溫柔，\"轉化進入關鍵階段後，時間感知會扭曲。感覺上隻過了幾分鐘。\"
他們走出核心區域，來到水晶外圍的花園平台。這是陳明特意設計的空間，種植著來自多個係統的特色植物，中央還有一個能反射星光的靜思池。過去幾個月，這裡成了他們少數能安靜相處的地方。
\"第三十八係統進展如何？\"他問，遞給她一杯用第七係統特產調製的能量飲料。
白霜接過杯子，手指在接觸時微妙地調整能量頻率以匹配飲料：\"複雜。他們的"熔爐"基於聲波共振而非光能，但原理相通。\"她啜飲一口，額頭上的網絡紋路微微發光，\"網絡已經擴展到四十一個係統了？\"
\"四十二個。\"陳明輕聲糾正，\"昨天第十一係統的分支殖民地正式申請加入。你批準了接入協議。\"
短暫的困惑閃過她的麵容，隨即變成某種無奈的認知：\"個體記憶與網絡記憶開始分離了。我必須更注意同步。\"
靜思池的水麵映出兩人的倒影。陳明注視著那個曾經熟悉現在卻日漸陌生的身影：銀白長發中的金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動的數據光點；皮膚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內部的能量流動隱約可見；隻有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儘管裝滿了星辰，仍保留著些許他愛過的那個守望者的神采。
\"轉化可以暫停嗎？\"他突然問道，\"哪怕隻是幾周？讓你重新適應個體存在？\"
白霜將手伸入靜思池，攪動星光：\"理論上可以，但代價很高。每次暫停都會造成網絡協調效率下降15以上，隨著係統增加，這個數字還在上升。\"她抬頭看他，\"我們不能因為個人感受而損害整個"無限之網"。\"
個人感受。這個詞刺痛了陳明。曾幾何時，他們的情感是超越職責的存在，是支撐彼此度過最黑暗時刻的力量。現在，它被歸類為需要為\"更大利益\"讓步的\"個人感受\"。
\"我不是建議停止轉化，\"他小心選擇詞彙，\"隻是調整節奏。莉娜的報告顯示，最近三個係統的接入都出現了輕微能量波動，她認為是核心協調者——也就是你——的轉化速度影響了判斷精度。\"
這是個策略性的論點，直接針對白霜的專業責任心。果然，她的表情變得嚴肅，眼中的星光快速閃爍——網絡守望者在查詢相關數據。
\"確實存在0.3的效能下降。\"她最終承認，\"但仍在安全閾值內。\"
\"現在是0.3，下個月可能是3。\"陳明堅持道，\"四十多個係統依賴你的協調。如果因為過度轉化導致判斷失誤...\"
他沒有說完。不需要。白霜——網絡守望者——比任何人都明白風險的嚴重性。星光在她眼中緩慢旋轉，像是一個龐大的星係正在重新調整軌道。
\"合理的考量。\"她最終說，\"我會重新平衡轉化進程。每天保留三小時的個體意識強化期，持續兩周觀察效果。\"
這是個小小的勝利，但陳明內心毫無喜悅。曾經，他們會為多一天的相處而歡欣；現在，他需要用網絡效能作為理由才能爭取到幾小時的\"真實白霜\"。
接下來的兩周像是某種怪異的時光倒流。每天傍晚，白霜會從核心水晶中走出，暫時關閉大部分網絡連接，回歸到相對獨立的存在狀態。起初，這些時段充滿尷尬——她像是忘記了如何作為個體思考，常常陷入長久的沉默，或者突然接入網絡查詢最簡單的記憶。
但漸漸地，某種近似\"正常\"的狀態回歸了。第七天，她甚至主動提議去參觀新落成的跨係統藝術展；第十天，她在靜思池邊自發地回憶起他們早期在觀測站的時光；到了第十三天，當陳明走進花園時，發現她正在嘗試用第七係統的植物編花環——一個純粹為了美感而進行的無目的行為。
\"記得嗎？\"她舉起完成一半的花環，紫羅蘭色眼睛中的星光暫時讓位於更人性化的光彩，\"在第二維度剛加入時，你教過我編這個。說是什麼...人類傳統？\"
陳明胸口發緊。這是空洞事件後她第一次主動提起過去：\"觀測站的孩子們會在新年編花環。我母親教我的。\"
白霜——更接近白霜的存在——低頭看著手中的植物：\"個體記憶真奇怪。網絡中有上萬億的記憶數據點，但這個...\"她輕觸一片銀藍色的花瓣，\"這個隻屬於"我"。\"
當晚，他們破例延長了個體時段，坐在花園平台上仰望星空。四十二個係統的光點在天空中形成壯觀的星座圖案，而那個神秘的空洞——現在被學者們稱為\"回響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