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的話音落下,奉天殿內那股幾乎要沸騰的喧囂,詭異地平息了。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亢奮的武勳,還是憂慮的文臣,都齊刷刷地落在了這位身形肥胖,一向以溫厚示人的太子殿下身上。
這一刻,朱高熾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了火上。
他不想說話,更不想站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朝堂之上,如今的暗流湧動。
但他卻明白,自己必須要在此刻站出來說話,而且是必須要替文官說話。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這位太子,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的父皇,硬生生推到了文官集團代言人的位置上。
而他的二弟,漢王朱高煦,則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武勳們的旗幟。
這是一場父皇親手布下的棋局。
一場帝王心術下的平衡。
因為他在文官之中的聲望太高,導致父親對他其實是有些戒備的,這也就導致了他必須不能獲得任何一丁點兵權的可能。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和自己交好的涼國公,便隻能遠走,不能一直待在京城之中。
同時自己二弟,從坐鎮北平開始,逐漸掌握兵權,以及武勳的擁護,就是在和自己掌握的文官內閣勢力做平衡。
當然,他朱高熾,同樣也是那用來約束二弟這匹烈馬的韁繩,是用來給鋒利戰刀入鞘的刀鞘。
父皇留給他的路,隻有一條。
那就是緊緊地抓住文官集團,用這支筆,去平衡那把刀。
所以,他必須支持北伐,因為這是父皇想要的。
但他同樣必須提出,讓文官隨軍監督。
這不是為了掣肘,而是為了宣告一種存在,一種屬於他,屬於未來儲君的存在。
這是陽謀,也是他唯一的選擇。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一聲怒吼,打破了殿內的沉寂,也打斷了朱高熾的思緒。
朱高煦猛地轉過身,那雙虎目死死地瞪著自己的兄長,滿臉的難以置信和憤怒。
“讓文官染指軍權?監軍?我大明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何曾有過這等荒唐事!”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況是一群隻知道之乎者也的酸儒!”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軍令如山!難道我等在前方浴血廝殺,還要停下來,等後方的監軍老爺們商議好了,蓋了印,再決定是衝鋒還是撤退嗎?”
朱高煦越說越怒,唾沫星子都快噴到了朱高熾的臉上。
“大哥,你安安穩穩在京城享福,不知道邊關的苦,不知道打仗的險!你這個提議,不是在幫父皇,你這是要自毀長城!”
這番話,說得極其粗魯,卻也直接戳中了所有武將的肺管子。
對啊!
讓一群文官來對他們指手畫腳,這仗還怎麼打?
“臣等反對!”
“請陛下三思,臨陣決斷,最忌外行乾預內行!”
武勳集團再次鼓噪起來,聲勢比剛才反對楊士奇時,還要浩大。
朱高熾麵對著弟弟的咆哮和武將們的群情激憤,臉上依舊是那副敦厚的樣子,沒有絲毫動怒。
“二弟,你誤會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我說的監督,並非是乾預軍務。而是監督錢糧用度,核查戰功賞罰。此次北伐,耗費巨大,每一分銀子,都是民脂民膏,豈能沒有章法?”
“再者,將士們浴血奮戰,所得軍功,若能有朝廷重臣在側見證,豈不是更能讓天下人信服,更能彰顯父皇的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