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暖閣。
朱棣終究還是沒有下令殺人。
他隻是在那張龍椅上,靜靜地坐了一整夜。
從燭火通明,坐到晨光熹微。
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一手締造了大明的洪武皇帝,是如何用最酷烈的手段,一遍遍地清洗著朝堂,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桓案,謀害太子案……
樁樁件件,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當年他還不甚理解,有時候也覺得父皇太過嚴苛,殺戮過重。
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了父親當年的苦心。
這些士大夫,這些讀書人中的確是有很多人有那種和皇帝共天下,想要代天牧民的想法在的。
他們的根,盤踞在這片土地上,盤根錯節,早已與大明的血脈融為一體。
父親的解決辦法簡單粗暴,每過一段時間尋一個由頭,把這樣的官員清洗掉一部分就是了。
但朱棣卻沒法這樣用,因為他沒有自己父親的威信。
畢竟一旦舉起屠刀,那殺一個兩個是不行的。
因為殺了一個趙子野,還會有無數個李子野,王孫野,通過科舉,源源不斷地進入朝堂,繼續宣揚他們那套“為國牧民”的道理。
想要守住朱家的江山,特彆是從他這個太宗皇帝開始,靠殺戮,是治標不治本。
唯一的辦法,是讓未來的皇帝,擁有能夠分辨忠奸,不被這群人蠱惑的眼睛和心。
他需要一個,真正明白這天下是誰的天下,明白這江山根基何在的繼承人。
朱棣緩緩站起身,推開窗。
清晨的涼風吹散了暖閣內一夜的沉悶,也吹散了他眼中的殺氣。
這件事終究還是要看瞻基自己的選擇的。
而正好如今他成了五城兵馬司的都督,他正好便可以瞧瞧,他的好聖孫,在看過了那最真實的人間,又聽過了那最刺耳的“道理”之後,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整個京師出奇的平靜。
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密奏,仿佛從未出現過。
趙子野依舊是翰林院編修,每日跟在皇太孫身後,儘職儘責。
楊士奇依舊是內閣大學士,外加東宮講官,每日教導著皇子皇孫們聖人之道。
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永樂十二年十一月,大朝會上,朱棣第二次下旨,廷議遷都北平之事,讓群臣商議吉日。
一石激起千層浪。
整個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以楊士奇代表的南方籍官員,紛紛上書,痛陳遷都的種種弊端,言辭懇切,引經據典,核心思想隻有一個:國都乃國之根本,不可輕動。
而以金忠,楊榮等北平舊臣為首的北方官員,則全力支持,高呼“天子守國門”,認為遷都北平,乃是威懾漠北,經略四方,萬世不移的英明之舉。
雙方在朝堂之上,吵得不可開交,唾沫橫飛。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件關乎國運的大事吸引了過去。
而對於這一切,藍武,卻表現得興致缺缺。
他依舊過著自己那悠閒得令人發指的“退休”生活。
遷都?
這有什麼好吵的。
朱棣想做的事情,這天下誰能攔得住?
這幫文官也就是吵吵嘴皮子,過過癮罷了,最終還不是要乖乖收拾行李,搬去北平。
藍武每日裡不是在鴻臚寺點個卯,就是在北鎮撫司聽個彙報,大部分時間,都耗在自家的後花園裡。
陪著朱芷容和徐妙錦種種花,釣釣魚,或者研究一下新式火器的圖紙。
仿佛朝堂上那些足以影響無數人命運的爭論,與他沒有半點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