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棗聯軍大營,再不複月餘前旌旗招展、同仇敵愾的浩大聲勢。敗訊如同瘟疫,早已隨著潰兵和驚惶的流言,將這片龐大的營盤浸透成一片絕望的泥沼。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與焦躁,仿佛暴風雨前低氣壓的凝固。轅門內外,秩序蕩然無存。失魂落魄的敗兵三三兩兩癱坐在地,甲胄破碎,傷口滲血,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去了脊梁。更多的士卒則在低級軍官的嗬斥甚至鞭打下,麻木地收拾著行裝,拆卸著營帳,將輜重裝上吱呀作響的牛車、騾車。旗幟被胡亂卷起,丟棄在泥濘中,被無數慌亂的腳步踐踏。諸侯們的心思早已不在那被焚毀的洛陽和西去的天子身上,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在角落流淌,憂心忡忡的歎息在營帳間彌漫,而更多的則是赤裸裸的算計——如何儘快與這場慘敗撇清關係,帶著殘存的實力,回到自己的地盤,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搶占先機。營盤各處,充斥著車馬喧囂、爭吵叫罵、婦孺哭嚎,一片末日將臨的混亂景象。
曹操殘部,如同被狼群撕咬後僥幸逃生的傷獸,踉蹌著踏入這片令人心寒的營門。戰馬幾乎死絕,僅存的幾十名騎士也是人人帶傷,盔甲染血,步履蹣跚。步兵更是淒慘,丟盔棄甲,相互攙扶,許多人連兵器都遺失了,隻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沉重的喘息。蔣毅伏在關羽的赤兔馬上,肩頭包裹的白布已被滲出的鮮血染透大半,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鑽心的劇痛,臉色蒼白如紙,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全靠趙雲在一旁策應扶持。曹操走在隊伍最前,他拒絕了攙扶,挺直著脊背,然而那身玄甲上遍布刀痕箭孔,沾滿泥濘與凝固的暗紅,臉上深刻的疲憊與眼中熊熊燃燒的、壓抑到極致的怒火,昭示著汴水之敗刻骨銘心的痛楚。整個隊伍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失敗者特有的屈辱氣息。
腳步尚未站穩,轅門內便閃出數名袁紹的親衛甲士,為首一人身著鮮明甲胄,神情倨傲冰冷,對著曹操一抱拳,語氣如同宣讀判決,毫無溫度:“曹將軍!盟主有令,請即刻至中軍大帳議事!不得延誤!”那“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曹操腳步一頓,布滿血絲的銳利目光掃過那使者冰冷的臉,嘴角扯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沒有言語,隻從鼻腔裡重重哼了一聲,便邁開沉重的步伐,徑直向中軍大帳走去。蔣毅在趙雲、關羽的攙扶下勉強下馬,與劉備、張飛等人交換了一個凝重的眼神,也緊隨其後。每一步,都踏在無數道或同情、或嘲諷、或冷漠的視線交織而成的荊棘之上。
中軍大帳內,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獸首銅爐裡名貴的沉水香徒勞地散發著幽香,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裡的猜忌、算計和山雨欲來的緊張。袁紹高踞主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硬木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袁術則大剌剌地坐在袁紹左下首,手中那柄雪白的鶴羽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臉上毫不掩飾地掛著幸災樂禍的譏諷,眼神如同打量著落入陷阱的獵物。其餘諸侯分列兩旁,兗州刺史劉岱、河內太守王匡等依附袁術者,目光閃爍,嘴角噙著冷笑;曹操的故交陳留太守張邈、奮武將軍公孫瓚等人,則麵沉如水,眼中帶著憂慮和不平;更多的諸侯如陶謙、孔融等,則是一副事不關己、明哲保身的漠然。
帳簾掀開,曹操昂然而入,身後跟著臉色蒼白的蔣毅、麵色凝重的劉備兄弟以及幾位幸存的將領。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們身上,如同無數根無形的針。
“孟德!”袁紹猛地一拍扶手,聲音嚴厲,打破了死寂,帶著居高臨下的問責,“你可知罪?!”
曹操站定,身姿如標槍般挺直,毫無懼色地迎上袁紹的目光,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如同砸在地上的石頭:“操為救天子,追剿國賊,星夜兼程,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袁紹霍然站起,怒容滿麵,指著曹操,“不聽吾言,剛愎自用,貿然輕進!致使數千忠勇將士埋骨汴水,精銳儘喪!非但未能救回天子,反而挫動我三軍銳氣,令董賊愈發猖狂!此等大敗,喪師辱國!你竟敢說無罪?!”他的聲音在大帳內回蕩,帶著盟主的威壓。
“勝敗乃兵家常事!”曹操毫不退讓,聲音陡然拔高,眼中怒火噴薄,戟指袁紹,更指向袁術,“操此敗,愧對死難將士!然,此敗之因,盟主心知肚明!若非有人坐擁如山糧草,卻百般刁難,按兵不動,坐視國賊挾持天子安然西去!坐視我孤軍深入,陷入重圍!此等行徑,其心可誅!其罪更甚於我!”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向袁術。
“曹阿瞞!你血口噴人!”袁術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座位上彈起,羽扇直指曹操,尖利的聲音幾乎刺破耳膜,“分明是你貪功冒進,自取敗亡!損兵折將,喪儘聯軍顏麵!如今不思己過,反倒攀咬構陷!盟主!曹孟德喪師辱國在前,汙蔑同僚在後,按軍法,當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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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首?”曹操怒極反笑,笑聲中充滿了悲憤與無儘的嘲諷,目光死死盯住袁術,“袁公路!我部將士的冤魂在汴水河畔看著你呢!他們流的血,有一半要算在你克扣糧草、貽誤戰機的頭上!要論軍法,你當第一個伏誅!”
“放肆!”
“大膽曹孟德!”
“分明是你指揮失當!”
大帳內瞬間如同炸開了鍋!支持曹操的張邈、公孫瓚等人拍案而起,怒斥袁術;袁術一黨的劉岱、王匡等人則紛紛指責曹操推卸責任;其餘諸侯或冷眼旁觀,或低聲議論。劉備、關羽、張飛手按劍柄,麵色凝重地站在曹操側後方,如同三座沉默的山巒,散發著無形的壓力。蔣毅強忍著肩頭的劇痛和眩暈,靠在趙雲身上,冷眼掃過這混亂醜陋的一幕,心中一片冰涼。討董聯盟最後一塊遮羞布,正在被徹底撕碎。
就在這唾沫橫飛、劍拔弩張、幾乎要再次上演全武行的混亂時刻——
“報——!戲…戲誌才先生…求見盟主!有…有十萬火急之事!”帳外親衛略帶驚惶的聲音穿透了爭吵。
爭吵聲為之一滯。袁紹眉頭緊鎖,不耐煩地喝道:“何事喧嘩?讓他進…”
話音未落,帳簾已被猛地掀開!戲誌才在徐庶的全力攙扶下,踉蹌著跌了進來!他臉色呈現出一種極不健康的潮紅,嘴唇青紫,呼吸急促如同破舊的風箱,整個人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全靠徐庶支撐才勉強站立。然而,他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卻亮得驚人,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他枯瘦的右手,死死攥著一塊沾滿泥汙、邊緣破損的暗黃色布片,仿佛攥著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盟…盟主!諸公!咳咳…咳…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身體劇烈顫抖,幾乎蜷縮起來,徐庶連忙為他撫背。好不容易咳喘稍平,他猛地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嘶啞的聲音卻異常清晰地炸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玉璽!傳國玉璽…有…有下落了!!”
“轟——!”
如同一道九天驚雷,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大帳內炸響!瞬間劈散了所有的爭吵、算計、憤怒!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空氣被徹底抽乾!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臉上——袁紹的怒容凝固,袁術的譏諷僵住,曹操的悲憤定格,張邈的憂慮、公孫瓚的憤慨、劉岱的冷笑…所有的一切,都被這石破天驚的四個字徹底覆蓋!
震驚!無以複加的震驚!然後是貪婪!如同最原始的火焰,瞬間點燃了每一雙眼睛!嫉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內心!狂喜!難以置信的狂喜!種種足以顛覆乾坤的欲望洪流,在死寂的帳內無聲地洶湧、咆哮!
“誌才先生!此言當真?!”袁紹第一個反應過來,猛地從主位上站起,身體前傾,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渴望而微微發顫,目光死死鎖住戲誌才手中的布片,“玉璽何在?!快說!”
戲誌才喘息著,顫抖的手展開那塊肮臟的布片。布片材質似乎是某種褪色的宮錦,上麵用焦炭或者血汙之類的東西,潦草地寫著幾行字跡,歪歪扭扭,顯然是在極度倉促和慌亂中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