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的兗州大地,如同一塊被投入滾油中的生鐵,在野心、鮮血與絕望的煎熬下滋滋作響,散發出令人窒息的焦糊氣息。黃巾餘燼複燃,黑山軍於毒、白饒部數萬人如同裹挾著死亡瘟疫的蝗群,自北向南席卷而來,所過之處,城邑殘破,白骨盈野。州郡長官劉岱,徒有刺史之名,卻庸懦無能,坐困鄄城,對糜爛的局勢束手無策。各郡縣官吏或棄城而逃,或據城自守,或乾脆與亂兵勾結,整個兗州,陷入無主的混亂與血泊之中。
就在這片絕望的焦土之上,一支人馬,如同自幽暗深淵射出的冷箭,星夜兼程,悄無聲息地插入了兗州的腹心——東郡治所濮陽。這支隊伍人數不過兩千餘,甲胄殘破,戰馬疲憊,許多士卒身上還帶著未愈的傷痕,沉默的行軍中彌漫著汴水慘敗的硝煙味。然而,隊伍的核心,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裡,卻燃燒著比兗州烽火更熾烈的光芒。曹操,采納了蔣毅與戲誌才於病榻之上嘔心瀝血的謀劃,以“助劉岱剿滅黃巾餘孽”為名,率其汴水幸存之精銳,奔襲濮陽!他需要的,絕不僅僅是助剿之功,而是一個撬動兗州、乃至撬動整個中原的支點!
濮陽城,這座曾頗為繁華的郡治之所,此刻已是一副瀕死的模樣。城垣多處坍塌,隻用粗陋的木頭和石塊草草填補,焦黑的火燎痕跡遍布牆體,無聲訴說著不久前慘烈的攻防。新任太守王肱,原是劉岱部下,靠誅殺前任橋瑁上位,此刻卻毫無意氣風發之態。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城樓上焦躁地踱步,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城外黑壓壓、如同蟻群般蠕動的黃巾營寨。城頭守軍士氣低落,箭矢滾木早已匱乏,絕望的氣息如同濃霧般籠罩著每一個人。
當曹操的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時,王肱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待看清那麵熟悉的“曹”字大纛,以及旗下那個雖然風塵仆仆卻氣勢沉凝的身影,王肱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狂喜地衝下城樓,親自打開城門。
“孟德兄!天可憐見!孟德兄來得正好!”王肱一把抓住曹操的手臂,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帶著哭腔,“賊寇勢大,濮陽…濮陽危如累卵!若兄再遲一步,弟恐…恐隻能與城偕亡了!”他臉上是真切的恐懼和抓住救命稻草的慶幸。
曹操翻身下馬,拍了拍王肱的肩膀,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與掌控:“公勿憂!操既至此,濮陽便安如泰山!剿賊安民,乃我輩分內之事!”他目光如炬,掃過城頭惶惶不安的守軍和城內破敗的景象,沒有絲毫客套,立刻展現出雷厲風行的作風,“賊情如火,刻不容緩!請王太守即刻交割城防印信、兵符圖冊!濮陽一切防務,由操接管!”
王肱此刻隻求活命,哪敢有半分異議?忙不迭地將象征權力的印信文書雙手奉上。
曹操當即發號施令,聲音斬釘截鐵,迅速注入一股新的力量:
“元讓夏侯惇)!子廉曹洪)!即刻整頓城防!修補缺口,清查軍械,清點糧秣!凡怯戰懈怠者,軍法從事!”
“子龍趙雲)!率本部精騎,即刻出城哨探!我要知道於毒、白饒的兵力部署、糧草囤積、營寨虛實!不得有誤!”
“元歎蔣毅)!”曹操的目光轉向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沉靜的蔣毅,“城內傷患、流民無數,恐生瘟疫!醫署之事,全權交予你手!務必穩住民心,杜絕疫病!”
蔣毅抱拳領命,沒有絲毫猶豫。他深知,在這亂世,一支軍隊的根基,不僅是鋒利的刀槍,更是穩固的後方和人心。他帶著華佗留下的幾名核心弟子,第一時間接管了城內那早已癱瘓、如同停屍房般散發著惡臭的官辦醫署。
眼前的景象觸目驚心:斷肢殘軀的士兵、哀嚎呻吟的百姓、被刀箭創傷和瘟疫高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流民,橫七豎八地擠滿了破敗的廳堂和院落。汙血浸透了地麵的磚縫,蒼蠅成群飛舞,空氣裡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和絕望的氣息。幾個僅存的、麵黃肌瘦的老醫官眼神麻木,如同行屍走肉。
蔣毅沒有絲毫廢話,立刻展現出其超越時代的鐵腕與高效:
“一隊!清理所有垃圾穢物!深埋或焚燒!以石灰灑遍院落!”
“二隊!設立淨水處!所有飲用水,必須煮沸一刻鐘以上方可使用!”
“三隊!開辟獨立區域!高燒不退、嘔吐腹瀉者,一律隔離!接觸者需以沸水煮過的布巾蒙麵!”
“四隊!立刻架設大鍋,煮沸所有繃帶、刀具!傷者按輕重緩急分類:紅標危重)速救,黃標較重)待救,綠標輕傷)自理!”
“五隊!張貼安民告示!宣示曹將軍保境安民之決心,招募城中通曉草藥、身體康健者協助醫護!凡出力者,每日可得粟米一升!”
他的指令清晰、冷酷、不容置疑。華佗弟子們早已熟悉這套源自“神醫”的嚴苛規程,立刻像精密的齒輪般運轉起來。沸水翻滾的刺鼻水汽開始驅散腐臭,石灰粉刺目的白色覆蓋了汙穢的地麵,傷患被強行分類、隔離,哀嚎聲在秩序下似乎也變得“有序”了些。城內惶恐的百姓,看著這支突然出現、手段強硬卻似乎真在救人的隊伍,以及那措辭嚴厲卻透著生機的安民告示,絕望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很快,便有膽大的婦孺和壯年男子被“每日一升粟米”的承諾吸引,小心翼翼地走出藏身的破屋,開始協助清理、擔水、看護輕傷者。一種微弱卻真實的希望,如同石縫中鑽出的嫩芽,在濮陽城這片血腥的廢墟上,悄然萌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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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遠在陳留臨時據點,病骨支離的戲誌才,並未因遠離前線而有片刻懈怠。昏暗的病室中,油燈如豆。他裹著厚厚的舊裘,臉色青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雜音。然而,那雙深陷眼窩中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星辰,穿透千裡烽煙,牢牢鎖定了濮陽的棋局。一張巨大的兗州地圖鋪在榻前矮幾上,上麵用不同顏色的朱砂、墨筆密密麻麻標注著山川、河流、城邑、豪強勢力範圍。
徐庶侍立一旁,充當著他的手臂和耳目。一封封來自濮陽的軍情密報,被快馬加鞭送至案頭;一條條戲誌才口述、徐庶筆錄的指令,又如同無形的絲線,以更快的速度飛向濮陽,飛向兗州各處。戲誌才的智慧,如同一位運籌帷幄的棋手,在病榻之上,為曹操勾勒出一幅清晰而毒辣的兗州攻略藍圖:
1.濮陽為餌,鈍刀割肉:“示敵以弱,固守堅城。於毒、白饒部眾雖多,然久攻不下,銳氣必折。糧草為其命脈…令子龍、元直徐庶),率精騎遊弋於外,不必求大戰,專伺其糧道!焚其輜重,截其散卒,使其如芒在背,日夜不寧!待其師老兵疲,人心浮動,方是雷霆一擊之時!”這條指令,精準地把握了黃巾軍龐大卻組織鬆散、後勤脆弱的致命弱點。
2.攻心離間,釜底抽薪:“黃巾裹挾之眾,多為活命饑民,豈願死戰?…令細作混入流民俘虜之中,廣散消息:曹將軍有令,凡棄械歸降者,一律免死!願歸田者,分予無主荒地;願從軍者,擇優編入行伍,一視同仁!…另,重金收買其軍中不得誌之小帥,或散布流言,言於毒、白饒私藏財貨,分配不公…”攻心為上,分化瓦解,這是從內部摧毀這龐然大物的陰柔一刀。
3.合縱連橫,借勢生根:“兗州非無主之地,劉岱雖庸,郡縣豪強林立,其力不可小覷。彼等畏黃巾如虎,懼家業毀於一旦。劉岱不能護之,此乃我之良機!…元歎可親往濟陰乘氏,李氏李乾,地方著姓,其侄李典,少年英武,素有勇名。陳說利害,許以保全產業、共享功名之諾…若能得李氏首倡,則兗州豪強風向必轉!陳留張邈孟卓,明公故交,亦需鞏固…得其錢糧兵員之助,我軍方能在兗州黃巾之血中,立穩根基,化蛹為蝶!”這條策略,直指兗州真正的力量源泉——地方豪強武裝。
曹操對戲誌才的謀劃奉若圭臬,在濮陽一絲不苟地執行著。
濮陽保衛戰,日複一日,慘烈異常。黑壓壓的黃巾軍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殘破的城牆。簡陋的雲梯搭上城頭,亡命之徒嚎叫著攀爬,滾木礌石帶著沉悶的死亡之音砸落,箭矢在空中交織成死亡的羅網。每一次攻防,城頭都潑灑下滾燙的鮮血和生命。夏侯惇獨眼圓睜,如同浴血的魔神,長槍所向,屍橫遍地;曹洪臉上新添的刀疤猙獰,吼聲如雷,率親衛死守缺口。
然而,真正讓於毒、白饒感到如鯁在喉、焦躁不安的,並非城頭的死守,而是城外那支如同幽靈般的騎兵。趙雲銀甲白袍,亮銀槍如龍,率領數百精騎,神出鬼沒於濮陽外圍廣袤的原野與丘陵之間。他們從不與黃巾大隊正麵交鋒,如同最狡詐的狼群,專挑薄弱的運糧隊下手。馬蹄如雷,箭如飛蝗,往往是押糧的黃巾輔兵還沒反應過來,熊熊大火已在糧車上騰起,押運的頭目已被銀槍挑落馬下!待大隊援軍趕到,隻剩下一地狼藉的焦炭和屍體,以及揚長而去的一縷煙塵。糧草頻頻被劫的消息在黃巾大營中不脛而走,饑餓如同無形的瘟疫,開始啃噬著這支龐大卻缺乏根基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