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龍編城，州牧府
厚重的石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連空氣都仿佛被壓縮過，帶著沉甸甸的、鐵鏽與海腥混合的冰冷氣息。巨大的海圖鋪陳在中央的烏木長案上，幾乎占滿了整個桌麵。鯨油燈盞燃燒著穩定的白光，將圖上山海脈絡、星羅島嶼映照得纖毫畢現。蔣毅、龐統、徐庶三人如三尊石像，圍圖而立，身影被燈光拉扯得扭曲變形，投射在密布暗格的書架牆壁上，氣氛凝滯肅殺，如同風暴來臨前的死寂深海。
“主公，”徐庶率先打破沉默，聲音低沉平穩，如同深海潛流，卻蘊含著千鈞之力。作為執掌交州“魚腸”的核心人物，他的彙報便是這方寸密室內連接天下的神經末梢。“荊州方麵，最新密報。劉玄德趁曹軍荊州北部南陽、襄陽、樊城）駐軍群龍無首、人心崩潰之機，已兵不血刃，全據三城。其疆域北擴至南陽腹地，聲勢大漲。”
他略作停頓，目光銳利如鷹隼，剖析著諸葛亮的布局：“然，諸葛亮之策，堪稱老辣務實至極。其主力精銳及劉玄德本人，非但未急於北上整合新土，反而牢牢釘在江陵！正傾儘全力，整飭江陵及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內政軍務！屯田、練兵、招撫流亡、選拔官吏、消弭隱患……千頭萬緒，其內部如同一個巨大的熔爐，正瘋狂消化著新附之地，鍛造著未來的筋骨。其目光雖長遠必在富庶西川，然短期內，其精力已被荊州南部這龐雜繁重、千絲萬縷的內部事務所徹底捆縛！絕無餘力，亦無意願東顧我交州，更遑論乾擾主公南海大計！”徐庶的指尖在海圖上荊州的位置輕輕一點，如同按死了一隻躁動的螞蟻，“其對交州之關注，依‘魚腸’遍布商路之眼線反饋，仍停留在通過傅士仁等大商賈，重金收買格物院邊緣雜役、不得誌工匠或小吏，打探些外圍消息、人事變動的層麵。其觸手，遠未及核心，更無力在海上興風作浪。”
蔣毅微微頷首，刀削斧鑿般的麵容在燈光下更顯冷峻，深邃的目光如兩道實質的探照燈，穿透海圖，死死聚焦於那片被朱砂重重圈出的、如同散落珍珠般的廣闊區域——南海深處，西沙、南沙諸島。他手指關節重重敲擊在那片朱紅之上，發出沉悶的回響，聲音斬釘截鐵：“劉玄德吞下北三郡，看似胃口不小，實則消化不良。諸葛亮讓他埋頭苦乾，確是步好棋。隻要他目光不南移，心思不東顧，安安穩穩做他的‘荊州牧’，便是對我交州最大的助力！替我擋住了北麵最大的豺狼！”他話鋒陡然一轉，如同利劍出鞘，寒氣逼人，“然，我交州未來，不在與曹、孫、劉於陸上爭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那萬裡碧波之下！漢津口那一記‘驚雷’，威震寰宇，卻也炸空了我交州近半硝石儲備！後續火器之製造，水師戰船之更新，戰力之躍升，皆受製於此！陸路礦源，曹賊嚴密封鎖，孫權虎視眈眈，益州劉璋亦非善類，絕不會拱手相讓！破局之機，唯在南海！”
“主公明見！”龐統矮小的身軀猛地挺直，小眼睛裡精光四射，如同兩顆在黑暗中燃燒的炭火。他枯瘦的手指急切地劃過海圖上那片被朱砂圈定的群島區域，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洞悉秘密的狡黠：“統已調動‘魚腸’所有海上眼線，查閱曆代海商秘檔，更重金延請最富經驗的疍民長老詳詢。多方印證，確鑿無疑！南海深處，西沙、南沙諸島，礁盤星布，人跡罕至。其上經年累月，堆積著千年海鳥遺矢所化之鳥糞石！此物乃天賜之寶，稍加提純，便是上佳天然硝石！其質純，其量巨，遠超陸上艱難開采之礦！更兼諸多島嶼之上，生有參天巨木——鐵木、柚木！其木質堅逾精鐵，不懼海水蟲蠹，乃打造龍骨、船殼、拍竿之無上良材！若能開辟穩固航線，建立秘密據點，源源不斷獲取此等天賜資源，則我格物院火器之基，水師戰艦之鋒銳，將再無匱竭之憂！交州，將真正立於不敗之地！”
“甘寧！”蔣毅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侍立一旁的錦帆悍將。
“末將在！”甘寧一步踏出，勁裝下賁張的肌肉輪廓分明，聲若洪鐘，在這密閉空間內激起回響，一股剽悍狂野的海風氣息瞬間彌漫開來。他眼中燃燒著對大海的征服欲和即將遠征的昂揚戰意。
“著你統領新近下水、裝備精良的‘伏波’級遠洋旗艦一艘！此艦乃我格物院與造船大匠嘔心瀝血之作，船堅炮利，當為艦隊之魂！”蔣毅的聲音如同戰鼓擂響，“另配‘鎮海’級大型戰船三艘，以為中堅！‘探海’級快船十艘，充作耳目爪牙！精選熟悉海戰、悍勇無畏之水師精銳兩千！另，格物院探礦匠師十人，深諳南海水文、鳥島分布的疍民老向導五人！以此組成南海探索艦隊！你為艦隊主將，全權節製！”
蔣毅的手指如同戰刀，在海圖上劃出一條清晰而張揚的航線：“艦隊自番禺港啟航，大張旗鼓，儘揚我‘交’字旌旗！鑼鼓開道，聲勢務必浩大！南下過朱崖洲海南島），抵象林港交趾最南端），補充淡水糧秣，並以此為前哨基地！而後，明麵上，艦隊大張旗鼓巡航西沙群島！宣示主權，震懾屑小！凡遇可疑船隻，尤其是懸掛江東‘孫’字旗號者，立即示警驅逐！若對方膽敢攻擊，或試圖尾隨窺探……”蔣毅眼中寒光暴漲，一字一頓，“堅決反擊！務求全殲！不留活口！此為‘明修棧道’！要讓天下人，尤其是曹魏和東吳的密探，都看到我甘興霸的旌旗在南海招搖！讓他們以為，我蔣毅的南海之謀，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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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寧臉上瞬間爆發出狂野的獰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他抱拳應諾，聲震屋瓦：“主公放心！末將定讓南海諸夷，聞我甘寧旗號而喪膽！見‘伏波’巨艦而遁逃！江東鼠輩若敢伸爪，定叫他有來無回，葬身魚腹！”那聲音裡充滿了絕對的自信與對戰鬥的渴望。
蔣毅的目光轉向龐統，銳利中帶著探詢：“‘暗渡陳倉’之軍，士元，準備如何？”
龐統矮小的身軀裡仿佛藏著無儘的詭計，他嘿嘿一笑，如同老狐狸盯上了肥美的獵物，臉上皺紋都舒展開來，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狡黠：“主公放心！真正肩負尋礦重任的‘潛蛟’，早已深潛於無形！”他枯瘦的手指在海圖上輕輕一點，落在一個毫不起眼的、標注為疍民小港灣的位置——合浦郡某處隱秘海岸線。“三日前，月黑風高，潮汐最利之時，三艘‘潛蛟’級特製快船，已悄然離港！”
龐統的手指在海圖上劃出一條與甘寧主力航線截然不同、更顯曲折隱秘的虛線，如同毒蛇潛行：“此船乃格物院秘造，船體狹長如梭，吃水極淺，通體塗裝暗藍近黑，白日遠觀似礁石陰影，夜晚更融於墨海！帆為特製小麵積硬帆，輔以隱藏式強力排槳，無風亦可疾行！專為隱秘穿梭於複雜島礁而生！掌舵者，乃疍民中世代相傳、閉著眼也能在星羅礁盤間找到生路的長老！船上載有格物院最頂尖、經驗最豐富的礦物辨識大師三人！另有百名精挑細選、精通水性、擅長攀岩勘探、格鬥搏殺的精乾護衛及力夫！此乃真正掘寶之利刃！”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確：“‘潛蛟’不走近岸熟路，而是借力信風與深海洋流，直插茫茫深海，刻意避開所有已知航道、商船航線！目標直指南沙群島深處，幾處‘魚腸’密報及疍民口述中鳥糞石堆積最厚、最不易被察覺的‘死島’！全程不留任何標記，不主動接觸任何島嶼土著，遇船隻則避，遇風暴則藏！隻求一個‘快’字，一個‘隱’字，一個‘準’字！一旦發現目標礦源，就地秘密取樣評估，繪製精確海圖與資源分布圖後，即刻返航！整個行動，與甘將軍的主力艦隊互不知曉對方的具體位置與任務核心細節！雙方唯一聯係，僅通過特定時間節點、特定路徑的信鴿，向龍編單向傳遞代表‘安全’的特定信號！即便一方失手被擒，也絕無可能泄露另一方行蹤與使命！”
“好！”蔣毅眼中終於露出激賞之色，這環環相扣、虛實難辨的布局，深合他意，“雙蛟並進，一明一暗！明處，甘興霸揚威耀武，吸引天下目光，讓曹賊、孫仲謀以為我南海之謀不過虛張聲勢！暗處，‘潛蛟’直搗黃龍，無聲攫取命脈！此策大善！”他目光轉向徐庶，沉聲道：“元直！”
“屬下在！”徐庶如同出鞘的利劍，瞬間繃直。
“荊州方向，乃此計能否成功的關鍵一環！持續嚴密監控劉玄德、諸葛亮動向！確保其精力被荊州南部內部整合的千頭萬緒牢牢牽製，尤其要嚴防其可能向西川劉璋派出的任何試探性使節或小規模滲透力量！若有異動，無論大小，務必第一時間掌握其意圖、規模、路線！評估其對我交州後方及西線的潛在威脅！”蔣毅語氣森然，“同時，荊州商路網絡，繼續作為‘魚腸’監控外部密探尤其是對硝石、硫磺等敏感物資打探）的重要渠道！必要時，可通過‘可靠’商賈之口，‘適當’泄露一些關於甘將軍主力艦隊在西沙巡航路線、補給點、甚至‘發現疑似鳥島’之類的半真半假消息！進一步誤導曹魏和東吳的視線，將他們的注意力牢牢釘在甘興霸的旌旗之上！”
“諾！”徐庶斬釘截鐵，眼神銳利如刀，“屬下必確保荊州方向無虞，使其無暇他顧！誤導之策，即刻同步實施！定使曹魏、江東之耳目，儘數聚焦於甘將軍旌旗所指之處，而對‘潛蛟’之行蹤，茫然無知！”他深知，這陸地上的情報迷霧，是保障深海“潛蛟”絕對隱秘的生命線。
蔣毅霍然轉身，目光如炬，掃過甘寧、龐統、徐庶三人剛毅的麵龐。鯨油燈的白光在他眼中跳躍，如同燃燒的海洋之火。他聲音沉凝如鐵，字字千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開天辟地的豪情：
“甘寧將軍！明日辰時三刻，吉時已定！主力艦隊揚帆起航！讓‘伏波’的巨帆，遮蔽南海的天日！讓交州的戰鼓，響徹萬裡波濤！此去，要讓南海記住‘交州’之名！”
“龐統！坐鎮龍編！統籌全局！內肅奸宄，外布疑陣！龍編城內外，所有窺探之眼，所有不安之心，皆由你掌控！務必使格物院穩如磐石，使後方無懈可擊！”
“徐庶！荊州、江東、曹魏，乃至益州劉璋！凡陸上之眼，陸上之耳，皆由你掌控！織網捕風，洞燭其奸！務必使天下目光，儘數聚焦於甘將軍旌旗招展之處，而對那深潛之‘潛蛟’，茫然無覺！”
“此去南海，非為一時之利！乃為我交州奪天地造化之機，開千秋萬世之基！不容有失！不容有失！諸君，勉之！勉之！”
“為主公效死！為交州開萬世之基！”甘寧、龐統、徐庶三人轟然應諾，聲音在密閉的密室中激蕩、碰撞，如同驚濤拍岸，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絕與開拓未來的萬丈豪情！
龍編城外的海風，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猛烈，帶著鹹腥與未知的氣息，預示著南海深處，一場決定交州命運的驚瀾，即將掀起。明處的蛟龍即將咆哮，暗處的利刃已然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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