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東城頭,殘陽如血。
那輪巨大的、赤紅色的日頭,沉沉地壓在西邊犬牙交錯的山脊線上,仿佛也浸透了下方地獄般的戰場,將天地萬物都潑灑上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粘稠的猩紅。最後的光線斜斜地刺穿彌漫的硝煙,如同無數柄燒紅的利劍,插在屍山血海之上,更添幾分慘烈與悲愴。
廝殺聲浪已從震徹山穀的狂濤,衰變為零星的、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絕望嘶吼與瀕死的哀鳴。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抽搐。城牆垛口處,原本整齊的青灰色條石,此刻布滿了猙獰的傷口:深深的刀劈斧鑿痕跡縱橫交錯,巨大的撞擊凹坑邊緣布滿蛛網般的裂紋,滾木礌石砸下的地方更是石屑紛飛,露出裡麵慘白的茬口。這些創傷之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半凝固的暗紅色血漿,像一層粘稠的、令人作嘔的油漆,在夕陽下閃爍著詭異的光澤。一腳踩上去,滑膩粘稠,發出“噗嘰”的悶響,幾乎能沒過腳踝。空氣中彌漫著濃烈到令人窒息的味道:鐵鏽般的血腥氣是主調,混雜著肉體燒焦的惡臭、硝石的刺鼻、汗水尿液的臊氣,以及一種內臟破裂後特有的甜腥,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的胸口。
守軍的屍體層層疊疊,堆積在狹窄的城道和馬道上,幾乎阻塞了通路。他們死狀各異,有的頭顱碎裂,有的胸腹洞開,有的肢體扭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其中不少是須發皆白的老卒,身上簡陋的皮甲早已破爛不堪,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粗布軍服。他們至死,那枯瘦如柴、布滿老繭的手,仍死死地攥著豁口的環首刀、折斷的長矛,或是沉重的石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僵硬,仿佛要將武器嵌進骨頭裡。一麵殘破不堪的“嚴”字大旗,斜斜地插在最高處箭樓旁的石縫裡。原本鮮紅的旗幟被煙熏火燎成焦黑色,邊緣如同被野獸啃噬過般破碎,旗麵上布滿了箭孔和刀痕,卻依舊倔強地在帶著血腥味的風中獵獵抖動,發出嗚咽般的聲響,如同這座城池最後的悲鳴。
嚴顏,這位巴蜀老將,背靠在一段被投石砸塌、碎石狼藉的女牆殘骸上。他須發散亂,灰白相間的頭發和胡須被汗水、血水、泥土黏成一綹綹,貼在臉上、頸間。肩甲碎裂了大半,露出裡麵被鈍器砸得血肉模糊的肩膀,深可見骨的傷口從左額角一直斜劈到右下頜,皮肉可怕地翻卷著,露出森白的顴骨和牙床,鮮血如同小溪般不斷湧出,糊住了他半邊臉,隻剩下另一隻渾濁的眼睛,在血汙中艱難地睜開。每一次劇烈的喘息,都伴隨著破風箱般的“嗬嗬”嘶鳴,血沫混合著細小的肺腑碎片從撕裂的嘴角不斷溢出,染紅了胸前破碎的甲片。他拄著一柄卷了刃、布滿缺口的環首刀,刀尖深深插入地麵的血泥中,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那渾濁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緩緩掃過城下——
如同赤紅色的蟻群,黑壓壓的劉備軍士卒,正踏著同袍和守軍的屍體,踩著滑膩的血漿,再次洶湧地撲向城頭最後幾處還在負隅頑抗的據點。他們眼中燃燒著破城的狂熱,口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嚴顏的目光又艱難地轉向身邊,隻剩下七八個親衛還圍在他左右,個個帶傷,人人浴血。一個年輕的親兵腸子都流了出來,用腰帶死死勒住,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依舊死死盯著前方;另一個老兵斷了一條胳膊,斷臂處用破布草草包紮,血還在不斷滲出,他僅剩的右手緊握著一把缺口的長劍,牙關緊咬;更多的人隻是憑著最後一口氣,背靠著背,眼神裡是死寂的絕望,如同即將熄滅的灰燼。
“老將軍!頂…頂不住了!”一名滿臉血汙、頭盔不知去向的校尉踉蹌著從西門方向奔來,腳下被屍體絆倒,又掙紮著爬起,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哭腔和絕望,“西門…西門甕城已破!魏延那廝…那廝親自帶人撞開了內城門!弟兄們…弟兄們全完了!”
嚴顏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拄著刀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發出“咯咯”的響聲,慘白得毫無血色。他沒有回答,喉嚨裡隻發出一聲更加渾濁的、如同垂死野獸般的嘶鳴。他猛地抬起頭,用儘全身力氣,望向西南方向——那是成都的方向,是蜀地的腹心。渾濁的獨眼中,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寂的、如同深潭淤泥般的灰敗,以及一種深入骨髓、足以將靈魂都凍結的疲憊。完了…徹底完了…巴東一失,蜀中門戶洞開,再無險可守…成都,如同被剝開硬殼的蚌肉,暴露在虎狼的爪牙之下…主公…老臣…真的…儘力了……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他“哇”地又吐出一大口混雜著內臟碎塊的黑血,身體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晃起來,全靠那柄深深插入地麵的殘刀支撐。
就在這絕望的深淵即將吞噬一切之時!
嗚——!嗚——!嗚——!
城下,劉備軍進攻的浪潮核心,突然響起一陣極其急促、尖銳、穿透力極強的金鉦之聲!那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嘶吼與哀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絕對權威的命令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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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跡發生了!
原本如同赤色狂潮般洶湧撲向嚴顏所在最後據點、眼看就要將這塊最後的礁石徹底淹沒的劉備軍士卒,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喉嚨!衝鋒的勢頭硬生生戛然而止!高舉的刀槍僵在半空,狂熱的呐喊卡在喉嚨裡!所有士兵臉上都露出驚愕、茫然,甚至帶著一絲本能的恐懼!前一秒還是修羅屠場,後一秒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傷者的呻吟聲和旗幟在風中獵獵的聲響,在這片被血染紅的殘陽下回蕩。攻勢如滔天巨浪,卻在拍碎礁石的前一瞬,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強行凍結!隻留下遍地狼藉的屍骸、滑膩粘稠的血泥,以及令人窒息的、充滿詭異和死亡氣息的死寂!
城頭上,嚴顏和身邊那寥寥幾名渾身浴血、幾乎力竭的親衛,同樣愕然地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死裡逃生的巨大茫然與更深的、如同冰水澆頭的疑惑瞬間攫住了他們。每個人都張大了嘴巴,忘記了傷口的劇痛,忘記了死亡的恐懼,隻剩下難以置信的呆滯目光,死死盯著下方那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的敵軍。
“怎麼回事?!”
“誰下的令?!”
“軍師的金鉦?!為何此時鳴金?!”
短暫的死寂之後,劉備軍陣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騷動和驚疑的低吼。士兵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前線指揮的將校更是臉色鐵青,憤怒地望向中軍方向。
而在這片混亂與驚疑的戰場邊緣,靠近西門內城那片仍在燃燒、倒塌的民居廢墟陰影裡。一個全身包裹在不起眼的灰黑色麻布鬥篷裡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緊貼在斷壁殘垣之後。鬥篷的兜帽壓得極低,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他手中,握著一具小巧卻泛著幽冷金屬光澤的折疊手弩,弩臂上複雜的機括和淬毒的寒鐵箭鏃在陰影中若隱若現。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尺子,透過廢墟的縫隙,越過混亂的人群,牢牢鎖定在城頭那個渾身浴血、拄刀喘息的老將嚴顏,以及他身邊不遠處,正如同受傷猛虎般獨自抵擋著零星攻擊的年輕將領——張任身上。
張任此刻已殺至癲狂!他身上的鐵甲早已碎裂不堪,胸腹處甚至露出了被利刃劃開、皮肉翻卷的傷口。頭盔不知去向,頭發散亂地貼在滿是血汙的臉上。手中的長槍槍杆早已被巨力劈斷,隻剩下半截帶著鋒銳斷口的槍頭,被他當作短矛瘋狂揮舞!每一次刺出、橫掃,都帶著同歸於儘的慘烈氣勢,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雨!他身邊最後幾名親衛已悉數倒在血泊之中。
“張任!投降吧!玄德公仁義,必不害你性命!何苦為劉璋陪葬!”魏延洪亮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卻也蘊含著冰冷的殺意。他並未親自上前,而是指揮著十幾名精銳悍卒,手持長矛大盾,從數個方向緩緩向張任合圍逼近,壓縮著他的空間。
張任充耳不聞!血紅的雙眼如同燃燒的炭火,隻死死盯著前方步步緊逼的敵人!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吼,如同瀕死的野獸!他猛地將手中半截槍頭,用儘全身力氣擲出!一道烏光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精準地貫入一名悍卒的咽喉!那悍卒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瞪圓了眼睛,直挺挺地向後栽倒!
隨即,張任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刀——這柄刀也已卷刃崩口!他竟合身撲入正前方稍有鬆動的敵群!
刀光如匹練,在殘陽下劃出死亡的弧線!血花如同妖異的紅蓮在他身邊不斷綻放!張任狀若瘋虎,全然不顧自身,竟憑著胸中最後一股悍勇不屈之氣,硬生生在密集的矛陣盾牆中撕開一道微小的缺口!他猛地撞開一名持盾的士兵,踉蹌著,如同掙脫牢籠的困獸,撲向不遠處一段因投石轟擊而徹底坍塌、形成一個巨大豁口的城牆!
那裡,碎石斷木堆積如山,直通城外!城外,是陡峭如刀削斧劈、怪石嶙峋的懸崖!懸崖之下,是奔騰咆哮、濁浪滔天的長江!怒濤拍打著岩壁,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攔住他!彆讓他跳江!”魏延瞳孔驟縮,厲聲暴喝!他看出張任的意圖了!
合圍的悍卒們也反應過來,距離最近的兩人挺起長矛,帶著惡風,一左一右,凶狠地刺向張任的後心與腰肋!矛尖寒光閃爍,眼看就要透體而出!
千鈞一發!
就在這決定生死的刹那!那片燃燒的民居廢墟陰影裡,那個灰黑色的身影動了!快如鬼魅!沒有瞄準的動作,隻是手腕極其細微地一抖!
嗤!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戰場噪音完全掩蓋的破空聲!一支通體烏黑、隻有三寸長短、尾羽被精心削平的淬毒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無聲無息地從廢墟的陰影縫隙中激射而出!它的目標,並非張任,而是精準無比地沒入了衝在最前、矛尖距離張任後心僅有尺餘的那名悍卒的脖頸側麵!
那悍卒渾身猛地一僵,前衝的勢頭頓止,臉上瞬間湧上一股詭異的青黑之色!他喉嚨裡“咯咯”兩聲,連一絲慘叫都未能發出,手中長矛“當啷”墜地,身體如同被抽掉骨頭的麻袋,軟軟地撲倒在地,瞬間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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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無聲的死亡變故,讓緊隨其後的另一名悍卒動作本能地一滯!他刺出的長矛不由慢了半分!
就這電光石火、死神鐮刀擦頸而過的瞬間!
張任那如同野獸般敏銳的戰場直覺,捕捉到了這絕境中的一線生機!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死戰的瘋狂!他爆發出身體裡最後殘存的所有力量,甚至壓榨出生命本源!借著前撲的慣性,腳下猛地一蹬堆積的碎石瓦礫,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又如同斷線的風箏,從那城牆的巨大豁口處,義無反顧地翻滾而下!
“攔住他!”魏延目眥欲裂,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到豁口邊緣!
隻見張任的身影在嶙峋陡峭的崖壁上急速翻滾、碰撞!破碎的甲片、撕裂的衣袍碎片四處飛濺!隻幾個翻滾,便化作一個急速縮小的黑點,隨即被下方奔騰咆哮的白色浪花和墨綠色的深淵巨口,瞬間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幾片染血的破碎甲葉和布條,掛在懸崖邊突出的猙獰怪石上,被湍急的江水無情地衝刷著,拍打著。
“混賬!”魏延一拳狠狠砸在滾燙的城磚上,石屑紛飛!煮熟的鴨子,竟然在他眼皮底下飛了!他猛地轉頭,充血的雙目如同利劍,死死掃向那片射出冷箭的廢墟陰影!那裡,隻有燃燒的火焰在劈啪作響,倒塌的梁柱冒著滾滾濃煙,哪裡還有半個人影?仿佛剛才那致命的一箭,隻是地獄中伸出的無形之手。一絲冰冷的、帶著強烈不安的寒意,悄然爬上魏延的脊背,讓他在這血腥的戰場上,竟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這巴東城破,似乎遠非表麵那般簡單。一股無形的陰影,正籠罩著這片血染的土地。
殘陽,終於徹底沉入了西山的懷抱。最後一絲天光消失,無邊的黑暗如同濃墨般潑灑下來,迅速吞噬了巴東城頭那慘烈的景象,隻餘下風中嗚咽的旗幟、遍地冰冷的屍骸,以及那依舊在黑暗中隱隱彌漫的、令人作嘔的濃重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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