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龍編城,州牧府邸
巨大的寰宇儀在靜室中無聲運轉,青銅山川在燭火下泛著幽光。蔣毅負手立於儀前,指尖凝著千鈞之力,拂過代表夷陵的微凸。兩道染血的急報——夷陵慘敗、張飛遇刺——如同淬毒的匕首,刺破了龍編的寧靜,此刻正散著血腥與傾頹之氣,冰冷地躺在檀木案上。
燭火在他深潭般的眼眸中跳躍,映不出波瀾,隻沉澱著攪動山河的暗湧。
“劉備…氣數儘了。”一個略帶沙啞卻沉穩的聲音響起。戲誌才坐在燈影下,寬袍大袖掩不住大病初愈的清臒,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如昔,閃爍著洞悉世情的冷光。他手中一枚溫潤的玉棋子輕輕點在寰宇儀蜀地位置。“七百裡連營,灰飛煙滅。陸遜這把火,燒儘了蜀漢十年筋骨。退守白帝,不過殘喘,十年內,絕難再起。”棋子移向江東,“孫權雖勝,亦是慘勝。荊襄已成燙手山芋,北懼曹魏,西臨我境,東顧海疆。勝局之下,困局已生。”最後,棋子穩穩落向北方許都,“環顧天下,曹操…已成最大贏家。坐擁中原腹心,兵鋒之盛,一時無兩。”
“曹操這贏家,未必坐得安穩。”徐庶的聲音如沉石入水。他上前一步,目光鎖死白帝城。“劉備形如枯槁,油儘燈枯隻在旦夕。若其身死,蜀中劉禪暗弱,縱諸葛孔明有經天緯地之才,亦獨木難支!益州天府,內有權貴豪強盤根,外有南中群蠻覬覦。主少國疑,此等天賜良機,曹孟德這等梟雄豈會放過?其下一步,必挾大勝之威,雷霆南下!或取漢中,斷蜀臂膀;或圖荊州,控扼大江!中原鐵騎叩關之日,便是蜀中動蕩傾覆之時!”
蔣毅的目光,卻如蒼鷹盤桓,掠過夷陵與許都,最終沉沉落在寰宇儀上那兩個微小卻重若泰山的點:西域蔥嶺雪線下的敗績,西南瘴癘群山中永昌的烽燧。低沉的聲音帶著金鐵交鳴般的冷硬:
“曹孟德的手,伸得太長了。西域,張文遠新敗,折戟沉沙,商路斷絕,賈詡毒計得逞,康居、烏孫、疏勒乃至大宛,群狼環伺,氣焰正熾!永昌,漢升雖捷,然賈詡未除,正借張文遠之敗,將西域禍水引向西南!劉備夷陵此敗,消息一旦傳至西域,那些貪婪反複的胡酋,隻會更加猖獗,以為我交州可欺!”
他猛地轉身,燭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刻下堅毅的陰影,目光如出鞘神鋒,瞬間割裂室內的凝重:
“傳令!”
“諾!”戲誌才、徐庶、趙雲等人凜然肅立。
“其一,永昌!”蔣毅聲音斬釘截鐵,“飛鷹傳書黃忠、龐統!命其不惜代價,穩固哀牢山至不韋城一線所有隘口!張遼敗退之殘部,即刻收攏整編,暫歸黃忠節製!永昌門戶,不容有失!掘地三尺,清除境內曹魏細作!斬斷賈詡爪牙!”
“其二,交州本土!”手指劃過漫長的海岸線,“各郡即刻戒嚴!水師都督呂岱,加強南海巡邏,所有港口、錨地,增哨加了!重點防範江東水師異動,嚴防曹操自青徐或遼東遣小股精銳偽裝海寇襲擾!海疆,不容有失!”
“其三,蜀中!”蔣毅語速放緩,眼中精光如暗夜獵豹,“‘影衛’全力運作!滲透白帝城,我要劉備每一次喘息,蜀中每一絲異動!同時,”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隱秘的磁力,“秘密接觸蜀中對諸葛亮高壓不滿、或對蜀漢前途絕望之才俊…尤重精通水戰、擅治軍、熟巴蜀地理者!夷陵大火,燒毀的不止是劉備基業,更是蜀中人心。惶惶之際,正是我交州延攬英才,豐滿羽翼的天賜良機!”
目光轉向肅立的趙雲:“其四,張任處。子龍,”蔣毅看著他,“張將軍張任)傷勢恢複神速,華神醫妙手,實乃天佑。待其行動無礙,你可常邀其至校場,觀我軍演新械。亦可至格物院,觀魯大師巧思,或至番禺船廠,看新下水的樓船巨艦。不必多言,隻需讓其…親眼看看。看看這交州,與那傾頹的蜀中,有何不同。”
“末將領命!”趙雲抱拳,心領神會。
命令如無形之網,悄然撒開,捕捉著劉備敗亡後的權力真空與湧動的人才潮汐。蔣毅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寰宇儀上代表永昌的那一點,指節微微扣緊。
永昌郡,哀牢山隘口。
硝煙與血腥味如同粘稠的膠質,附著在每一寸空氣裡。寨牆之上,刀痕箭孔猙獰,幾處垛口碎裂,焦黑的猛火油焚燒痕跡尚未冷卻。守軍沉默如鐵,搬運滾木礌石,修補工事,氣氛凝若寒冰。
黃忠字漢升)拄著赤血大刀,立於剛被胡騎衝鋒洗禮的寨牆缺口,花白須發戟張如怒獅,胸甲濺著暗褐血點。半個時辰前,一支康居輕騎混雜烏孫射手,借晨霧突襲側翼,被他指揮的強弩與寨牆“甘氏飛雷”竹筒火藥鐵砂)擊潰,拋下數十屍首遁去。七日三襲!賈詡的毒牙,持續撕咬著永昌的神經。
急促馬蹄踏碎死寂,斥候滾鞍下馬,喘息帶驚惶:“報!將軍!軍師!西北鷹愁澗!發現潰兵!打…張遼將軍旗號!人數…不足八百!隊形潰散,狼狽不堪!人人帶傷!後方塵煙起…有零星胡騎追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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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忠與身旁羽扇輕搖的龐統霍然對視,凝重如鉛墜心。張遼敗退至此!如此淒慘!西域糜爛,十倍於預想!賈詡的毒牙,已咬穿了交州西進的筋骨!
“開寨門!接應!”黃忠炸雷般的吼聲撕破沉寂,“高德!點五十輕騎,出寨接應,驅散胡狗!斬儘殺絕!趙統!備擔架、熱水、傷藥!所有能用之藥,儘數搬來!甘述!帶‘獵犬’,沿潰兵來路清理痕跡!快!”
軍令如疾風,隘口瞬間化為精密戰器,轟然運轉。
一個時辰後,沉重包鐵寨門在絞盤呻吟中升起。門洞陰影裡,率先湧入的是濃烈刺鼻的混合氣息——血腥、汗臭、草藥、絕望。緊接著,是踉蹌如鬼魅的人影。
為首者,正是張遼張文遠)。高大身軀佝僂,每一步似踏刀尖。曾經令西域小兒止啼的剛毅麵龐,慘白如金紙,唇裂烏紫,眼窩深陷布血絲。破碎玄甲已棄,裹著件沾滿泥汙血漬的襤褸皮甲。左肩處駭人隆起,肮臟麻布層層包裹,暗紅血水不斷滲出,浸透布料,散著腥甜與腐敗的惡臭。右手拄著粗糙木棍,左臂癱軟垂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胸腔深處風箱般的嘶鳴。身後殘兵,慘不忍睹:交州兵眼神渙散,互相攙扶;扶南蠻兵藤甲碎如敗絮,露出猙獰傷口;僅存的昆侖奴勇士,如移動廢墟,扛著重傷員。不足八百人,皆似血池地獄爬出的惡鬼,疲憊、傷痛與恐懼壓垮了最後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