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獵獵,煙塵衝天,二十幾萬義軍如同決堤的洪流離開了魯山縣境,朝著南陽府和汝寧府湧過去,這麼多人肯定不能都走一條道,大部分義軍掌盤因為缺糧開始往南陽府行軍準備先去打點糧,對此劉處直也沒有意見,這麼多人擠在一起不方便,自己也沒能力指揮,讓他們去吸引官軍注意力也好。
劉處直率軍出魯山後往汝寧府上蔡縣方向行軍,放眼望去,除了自己隊伍和張獻忠等幾家大的掌盤,跟著一起行軍的其它隊伍顯得龐雜而喧囂,各營旗幟混雜,步騎交錯,輜重車輛夾雜其間,人喊馬嘶之聲不絕於耳。
從秦地衝出來的流寇主力,在彙合了河南本地的土賊以及從山西等地過來的人馬後,聲勢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南下南陽府的義軍很快便破了唐縣,城中官倉被劫掠一空,士紳幾乎被屠戮一空。
旋即又撲向了泌陽,知縣雖率鄉勇和巡檢司竭力抵抗,然寡不敵眾,城陷僅在半日之間,烽火狼煙在洛陽與南陽之間的廣袤原野上接連升起,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周遭州縣。
開封城內,河南巡撫衙門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將至,陳必謙握著各地雪片般飛來的告急文書,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他麵前的案幾上,攤開著一幅巨大的河南輿圖,上麵代表流寇的黑色小旗已密密麻麻地插在了南陽府東北部與汝寧府西北部交界的那一片區域,觸目驚心。
“撫院大人!賊眾號稱五十萬,糜爛地方,唐縣、泌陽已陷,賊兵前鋒直指汝寧府!若不能在汝寧府攔截住流寇,南直隸大門洞開,後果不堪設想啊!”一位幕僚聲音急促,滿麵憂色。
陳必謙何嘗不知,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作為河南巡撫,守土有責,若讓流寇在自己任內竄入富甲天下的南直隸,驚擾了皇陵,他的位置就坐不穩了。
此刻,他甚至能想象出朝廷中樞那幫閣老們接到急報後的震怒表情,陳必謙猛地站起身,沉聲道:“即刻六百裡加急,向朝廷奏報賊情!言明秦豫晉三省流寇合流,勢成燎原,懇請陛下速發援兵,調撥糧餉!”
說完,他不再猶豫,轉向侍立的傳令兵,一連串命令脫口而出:“令永寧參將周爾敬,率所部火速東進,扼守魯山至葉縣一帶通道,襲擾賊寇側翼,遲滯其行動!”
“令副總兵左良玉,遊擊陳永福,各率精銳,前往舞陽、確山方向布防!務必倚仗地勢,阻賊南下汝寧之路!告訴他們,賊雖眾,然烏合之眾,若能抓住戰機,未必不能重創其一股!”
命令發出,陳必謙的心卻並未輕鬆多少。他上任也快一年了,知道手下這些將領的脾性,周爾敬雖勇,但兵力單薄;左良玉近年來雖屢立戰功,麾下兵力也較雄厚,雖然不能說不聽指揮,但是打仗他總是有自己的想法,一些他覺得不能打的硬仗他就會想辦法避免。
陳永福倒是敢戰,但職位較低,能調動的部隊也不多,如今麵對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流寇大軍,就河南官軍這兩萬人,怕是很難阻止他們了。
官軍方麵很快行動了起來,永寧參將周爾敬率先率部抵達預定區域河南府和汝州交界的長水鎮,他站在一處高坡上,遙望遠方原野上如同蟻群般蠕動的流寇大隊,以及其後騰起的漫天塵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久鎮河南,這三年來與流寇交手多次,但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聲勢,他麾下不過三四千人馬,若正麵迎擊,無異於以卵擊石。
周爾敬臉色陰沉,對一個把總說道:“賊勢滔天,不可力敵,傳令下去,多派哨探,尋找其散逸在外的小股人馬,或掉隊的輜重,伺機擊之!切記,不得貪功冒進,遇大隊則避!”
他心中盤算的是,即便無法阻擋主力,若能多有斬獲小股首級,向上呈報時也算有所交代,不至被朝廷責罰避戰。
另一邊,副總兵左良玉率其麾下近萬兵馬也已開至舞陽附近,他的部隊除了昌平來的邊軍,這些年吸收了很多逃兵,流寇的官軍的都有,大部分是曆經戰陣的老兵。
中軍大帳內,左良玉聽著夜不收回報的流寇人數、營盤分布,眉頭緊緊鎖起。“幾十個營頭?克賊、八賊、曹賊、革賊、掃賊,這些大寇雲集河南總是有目的的,不可能隻是為了來胡搶一通,饒是左良玉久經戰陣,也沒想到流寇膽子居然如此大,敢打鳳陽的主意。
他站起身,踱步到帳外,看著遠方天地交界處那一片不祥的塵霧,對李國英、張勇等將領低聲道:“陳撫院要我等阻賊南下,談何容易?你看這聲勢,我軍若正麵布陣阻攔,頃刻間便會被這潮水吞沒。
洪督師的大軍尚未出關,僅憑我河南這些兵馬,如何擋得住這傾天之禍?”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冰冷而現實:“傳令各營,深溝高壘,據險而守。
多派遊騎,剿殺那些脫離大隊、四處剽掠的小股土賊、哨探,割取首級向上麵報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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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賊之主力暫且觀望,待其露出破綻,或等湖廣援軍抵達,再作計較。”
保全實力,等待時機,獲取切實的戰功,這才是左良玉的用兵之道,他不會拿自己的本錢去硬填這個無底洞。
遊擊將軍陳永福位置相對靠前,靠近確山,他性格更為剛猛,目睹流寇肆虐,胸中憋著一股怒火。他幾次想要率領麾下隊伍出擊,突襲流寇的行軍隊伍,但都被部下勸阻。
“遊戎!賊兵漫山遍野,我軍衝進去,即便能小勝一陣,也立刻會被重重包圍,有去無回啊!”
陳永福望著那無邊無際的流寇,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最終無奈地長歎一聲,他兵力最少,勇則勇矣,卻並非無謀送死之輩。
最終,他也隻能效仿周、左二人,將兵力收縮,重點清剿那些流竄到官軍防線附近的小股土匪,以及一些因為搶掠而落單的零散流寇。
他的斬獲頗為不少,報上去的首級數字甚至比周爾敬和左良玉都好看,但這些勝利,對於扭轉整個戰局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就在河南官軍逡巡不前之際,湖廣巡撫唐暉派遣的援軍到了,湖廣總兵秦翼明,率領兩千兵馬,風塵仆仆地趕到了前線。
秦翼明與其姐秦良玉一樣,以忠勇著稱,他原本摩拳擦掌,欲與流寇大戰一場,然而,當他與左良玉、周爾敬等部會師,親眼看到那鋪天蓋地的流寇陣營,以及了解到幾位明軍將領謹慎乃至保守的態度後,一腔熱血也漸漸冷卻下來。
左良玉接待了他,言語頗為客氣,但意思很明確:“秦總鎮勇武,我等皆知,然賊勢正熾,鋒芒不可輕攫,我軍當下應以穩守為上,消耗其銳氣,待其糧儘或分兵之時,再合力進剿,方為上策。
總鎮遠來辛苦,不妨先休整兵馬,與我等協同行動,清剿周邊小股流賊,以壯聲威。”
秦翼明看著左良玉那雙精明而深沉的眼睛,明白對方不願冒險,他麾下雖然精銳,但隻有兩千人,獨木難支。
最終,他隻能壓下心中戰意,點頭同意,將部隊駐紮下來,參與了幾次針對義軍外圍小營盤的清剿行動,他手下有上千白杆兵都是能征慣戰的,幾次出擊都有斬獲,但同樣,無法觸及流寇主力的根本。
於是,戰場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情況,規模空前龐大的流寇聯盟,如同緩慢移動的龐大怪物,主要沿著汝州至汝寧的官道及其兩側原野推進。
他們的隊伍拉得很長,各大掌盤子的主力紀律相對稍好,而外圍則是數以萬計來混飯的饑民、新附的土賊以及被打散的散兵遊勇,這些人紀律渙散,四處劫掠,造成了極大的破壞,不過劉處直也沒辦法管了,他們掌盤是誰都認不到,隻有運氣不好被他撞著了才會被軍法處置。
而明明負有阻擊任務的官軍,幾支主力卻如同一條鬣狗,遠遠地盯著趁其不備,撲上去撕下一小塊肉。
左良玉、周爾敬、陳永福、乃至秦翼明,都取得了或多或少的戰果,報功文書接連不斷地發往開封
然而,這一切零星的勝利,都無法阻擋流寇的大隊人馬,幾乎無視了周邊官軍的存在,或者說不屑一顧。
他們遇小城則困,遇堅城則繞,避實擊虛,目標明確地朝著汝水方向,朝著富庶的南直隸邊界,一步步壓去。
劉處直一直跟著大隊行走,不斷收到各方哨探回報官軍的動向,當他得知官軍隻是在周邊剿殺一些小營盤,並未對大軍的側翼和後方造成實質性威脅時,心中最後一點顧慮也消失了。
他知道,官軍已被這浩大的聲勢震懾,不敢真正前來搏命想等著各地援軍到了再說,既然這樣那就彆怪他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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