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自成殘部沿著荒涼的長城邊塞向寧夏方向艱難轉進,試圖到寧夏尋覓一線生機之時,他們尚不知道,一場足以震動整個西北的風暴,正在寧夏鎮內部醞釀,並即將以最猛烈的形式爆發。
寧夏鎮,大明九邊重鎮之一,如今卻籠罩在絕望之中,軍營破敗,軍士們麵黃肌瘦,身上的鴛鴦戰襖早已破爛不堪,難以抵禦來自塞外的寒冷,寧夏鎮各邊堡的兩萬五千營兵已經拖欠了整整十四個月的軍餉。
“頭兒,家裡……家裡快揭不開鍋了。”一個年輕軍士蜷縮在營房的角落裡對他的百總虎大敖說道,“俺娘病了,連抓藥的錢都沒有……娃兒餓得直哭……”
虎大敖看著手下這群跟他好些年的兄弟,如今卻如同乞丐般潦倒,心中如同刀絞。
“再忍忍……興許……興許上麵很快就能發餉了。”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們不是沒想過辦法,早在二月,軍中幾個有血性的低級軍官,就曾鼓足勇氣,集結了數百名軍士,前往巡撫衙門請願。
寧夏巡撫王楫,是個典型的貪官,隻知貪汙腐敗,不恤兵士,他坐在暖閣裡,捧著熱茶,連麵都懶得露,隻讓幕僚出來傳話:“朝廷亦有難處,爾等當體諒國艱,安心守邊,餉銀之事,容後再議!”
“容後再議?這都議了十四個月了!”虎大敖當時氣得幾乎要衝進去,被同伴死死拉住。
走投無路之下,他們又千裡迢迢去西安找了陝西巡撫甘學闊,甘學闊倒是見了他們,話說得無比動聽:“將士們辛苦了!你們的難處,本院知曉!且先回去安心戍守,本院即刻上奏朝廷,竭力為爾等籌措,定不使我大明邊軍將士既流血又流淚!”
一番話,說得這些常年戍邊的漢子眼眶發紅,以為終於看到了希望。
希望就像肥皂泡,輕易就破碎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甘學闊的承諾如同石沉大海,彆說餉銀連一句解釋都沒有。
與此同時,寧夏鎮內的對比卻格外紮眼,從遼東調來的寧夏總兵祖大弼,麾下帶著一千多關寧軍舊部,這些關寧軍,裝備精良,糧餉充足,雖然同駐一城,卻與本地軍士仿佛活在兩個世界。
“看那些遼東的狗賊,吃得滿嘴流油!”
“聽說他們月月足餉,從不拖欠!”
“憑什麼?我們在這苦寒之地守了十幾年,倒成了後娘養的?”
怨氣在軍營中如同乾柴般堆積,隻差一顆火星。
這一天,虎大敖麾下又一個兄弟,因為實在餓得不行了,又偷了邊堡裡麵千總老爺家一點糧食,被活活鞭撻至死。
消息傳來,虎大敖徹底爆發了。
他召集了平日裡最說得來的六個兄弟——都是隊正、旗總一級的低級軍官,人人滿腹怨氣。
“弟兄們!甘學闊騙了我們!王楫那狗官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祖大弼隻管他的關寧軍!我們呢?我們等著餓死?等著像狗一樣被打死嗎?”
一個名叫馬魁的旗總猛地一拍桌子:“媽的!反了他娘的!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拚一把!”
“對!拚了!殺了狗官,開倉放糧!”
“虎大哥,你說怎麼乾,我們就怎麼乾!”
七個人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
崇禎九年三月,一場由底層軍官自發組織,兩萬餘寧夏鎮營兵參與的驚天兵變,如同火山般噴發了!
沒有預演,沒有複雜的計劃,憤怒的官兵們直接衝向了寧夏巡撫衙門。
“殺狗官!討活路!”
“王楫滾出來!”
成千上萬的軍士奪取了邊堡武庫,披掛整齊甚至火炮都推出來了,開始進攻巡撫衙門,守門的巡撫標營衛兵直接一哄而散,他們發了餉銀不願意參與兵變,但是也不想為了這點錢把命交出去。
衙門內,王楫正悠閒地欣賞著新得的一幅字畫,聽到外麵的喧嘩,不悅地皺眉:
“外麵何事喧嘩?”
一個家奴連滾爬爬地衝進來,麵無人色:
“老爺!不好了!兵……兵變了!亂兵殺進來了!”
“什麼!”王楫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臉色瞬間慘白,
“祖……祖總鎮呢?讓他率領鎮標營平息兵變啊。”
“祖總鎮緊閉營門,說是……說是營中亦有騷動,需彈壓,不便出兵……”
王楫頓時癱軟在地,以前他可以靠著巡撫虎皮嚇唬當兵的,現在他們兵變了不把巡撫當回事了,自己還能有命在嗎。
“砰的一聲!”衙門大門被巨木撞開,洶湧的人流瞬間淹沒了整個巡撫衙門,虎大敖一馬當先,直接衝入後堂,將抖如篩糠的王楫像拖死狗一樣拖了出來。
“王楫!你這狗官!克扣我等軍餉,視我等性命如草芥!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王楫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壯士饒命!饒命啊!餉銀……餉銀本官一定想辦法……”
“晚了!”馬魁怒吼一聲,“弟兄們的命,你拿什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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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壓了十四個月的屈辱、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徹底爆發,軍士們沒有給王楫任何機會,他們用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將這個高高在上的巡撫虐殺至死,以泄心頭之恨。曾經象征著權力與威嚴的巡撫衙門裡麵連條狗都沒活下來。
殺了王楫,軍士們的目標轉向了生存。
“弟兄們!巡撫衙門沒糧,官倉有!那些喝兵血的老爺們家裡有!跟我走!”虎大敖振臂一呼,所有的亂兵都跟著他一起走了。
憤怒的人群開始席卷寧夏,寧夏前衛、左衛、右衛、後衛的關城相繼被攻破,進城後看著那堆積如山的糧食,許多餓瘋了的軍士直接撲上去生嚼起來。
“有糧了!有糧了!”
“早該如此!”
與此同時,那些平日克扣軍餉、作威作福的軍官宅邸也成了攻擊目標,軍士們衝進去,搶奪錢糧,發泄著長久以來的怨恨,城中一片混亂,火光四起,哭喊聲、喊殺聲、歡呼聲交織在一起。
總兵祖大弼見勢不妙害怕這些人想起來自己這個總兵不稱職,於是帶著部下逃出了軍營,去了固原尋找洪承疇商議解決辦法。
兵變一眨眼就爆發了快二十天了,但在最初的憤怒與劫掠之後,以虎大敖為首的七個領頭軍官,卻陷入了迷茫。
他們本是迫於生存的反抗者,而非刻意造反,在搶夠了足以果腹的糧食,砸爛了昔日欺壓他們的官衙和軍官宅邸後,這群失去了目標的軍士,便大多聚集在原有的軍營駐地,守著搶來的錢糧,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他們沒有建立新的秩序,沒有提出明確的口號,隻是本能地抱團取暖,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消息很快傳到了剛剛在乾鹽池取得大捷的三邊總督洪承疇耳中,聞聽寧夏大亂,巡撫王楫被殺,洪承疇又驚又怒,如果隻是普通的兵變奪了官倉這事還能和平解決,但是殺了巡撫就是兩碼事了,雖然他也不喜歡王楫這個貪官,但是被一群賤入泥土的丘八殺了也讓他感到恐懼,都這樣乾以後會不會殺到他老洪頭上。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洪承疇麵色十分難看。
他當即下令,留下部分兵力清剿李自成殘部,自己親率督標營,彙合從寧夏逃出的總兵祖大弼及其關寧軍,火速回師寧夏鎮平亂。
很快,洪承疇與祖大弼的兵馬抵達寧夏鎮城外,看著城頭零亂飄揚的、原本屬於大明官軍的旗幟,以及城牆上那些惶惑不安的守軍麵孔,洪承疇心中既有殺意,突然也有了一絲複雜,如果不欠餉這些軍士應該是不會造反的,不過這事已經發生了,為了嚴肅軍紀必須狠狠的殺一殺了。
祖大弼在一旁請戰:“督師,末將願率本部兒郎為前鋒,一舉蕩平這些叛匪!”
洪承疇擺了擺手,沉聲道:“先禮後兵。若能招撫,免動刀兵,亦是朝廷之幸。”
他下令在城外紮營,並派使者入城,傳達朝廷的旨意,要求亂兵立刻放下武器,接受整編。
然而,城內的軍士以及虎大敖等人根本不信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