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我們說到,美軍在塔拉瓦環礁那片小小的、血色珊瑚礁上,用76個小時和數千名海軍陸戰隊員的生命,上了一堂太平洋戰爭中最慘痛的戰術課。他們用蠻力推開了中太平洋的“前門”,但也暴露了其兩棲作戰在情報、炮火、協同等方麵的諸多弊病。塔拉瓦的勝利,與其說是凱旋,不如說是一次血淋淋的警示。當陣亡將士的屍體還在被運離那片海灘時,整個太平洋艦隊都在思考一個問題:下一次,我們該怎麼打,才能避免重蹈覆轍?這個問題的答案,即將在馬紹爾群島的“燧發槍行動”中,以一種革命性的方式揭曉。
塔拉瓦的血與火尚未冷卻,美國海軍的戰爭機器已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瞄準了下一個,也是更宏大的目標——馬紹爾群島。但要理解即將到來的這場戰役,我們不能再簡單地將目光聚焦在一個點上。這一次,尼米茲將軍要下的,是一盤關乎全局的、雙線作戰的精妙棋局。
馬紹爾群島是“目標”。它是美軍中太平洋反攻計劃中必須拿下的下一個關鍵跳板。一旦占領這裡,美軍的兵鋒就將直逼馬裡亞納群島,等於一腳踹開了日本“絕對國防圈”的北大門。
而馬紹爾以西的特魯克環礁,則是“威脅”。這裡是日本聯合艦隊在整個中太平洋最重要、最堅固的海軍基地,雲集著大量的戰列艦、巡洋艦和航空兵,被譽為“太平洋上的直布羅陀”。
尼米茲和他的參謀們非常清楚:如果不先拔掉特魯克這把抵在腰間的匕首,任何在馬紹爾群島的大規模登陸,都將冒著巨大的風險。日軍隨時可能從特魯克派出強大的海空力量,對美軍的側翼發動致命反擊,重演薩沃島海戰的悲劇。
於是,一個在太平洋戰爭史上極具開創性的作戰構想誕生了:同時在兩條戰線上發動攻擊!
這個構想的背後,是基於對日本人指揮體係和心理的深刻洞察:
第一,製造指揮混亂和時間壓迫。尼米茲料定,一旦馬紹爾遭到攻擊,日軍的本能反應,就是從特魯克派出艦隊增援。但如果就在他們準備增援的時候,自己的老家特魯克也同時燃起熊熊大火呢?這就好比一個人家裡兩處同時失火,他必然會手忙腳亂,不知該先救哪一頭。通過同時發起“燧發槍行動”進攻馬紹爾)和“冰雹行動”空襲特魯克),尼米茲要讓日軍的指揮係統在短時間內徹底癱瘓,陷入被動挨打的絕境。
第二,給予雙重心理打擊。自所羅門和吉爾伯特群島失守後,日本的“外洋基地防禦網”已是風雨飄搖。如果美軍不僅能攻占馬紹爾,還能把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不沉航母”特魯克打成一片廢墟,這將給日本軍方乃至國內民心,帶來毀滅性的心理衝擊。這等於在向他們宣告:“你們沒有安全的地方了,我們想打哪裡,就打哪裡。”
第三,戰果協同,趁你病要你命。“冰雹行動”對特魯克的毀滅性空襲,將擊沉大量日本運輸船和油輪,摧毀其後勤儲備。而一個失去了後勤補給能力的要塞,就是一座死城。緊接著,“燧發槍行動”就能以最小的代價,迅速鞏固馬紹爾的戰果,讓日本人再也無力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為了避免混亂,我們先來講“隧發槍行動”。
在製定“燧發槍行動”的計劃時,美軍高層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戰略辯論。這場辯論的核心,是如何避免重蹈塔拉瓦的覆轍。
最初,美軍的作戰計劃非常保守。指揮官們深受塔拉瓦慘敗的心理陰影影響,傾向於一種穩紮穩打的“步步為營”策略。
他們的計劃是:先攻擊馬紹爾群島外圍的幾個日軍重兵防守的環礁,比如沃傑、馬洛埃拉普和米利。先把這些“踏腳石”一塊塊地啃下來,肅清外圍,然後再集中兵力,攻擊群島中心的、最大的環礁——誇賈林。
這個方案,看起來最安全,也最符合傳統的軍事邏輯。
然而,就在這個保守方案即將被通過時,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尼米茲,提出了一個顛覆性的、堪稱革命性的新方案。
他的情報部門,通過“utra”密碼破譯和大量的空中偵察,已經洞悉了日軍的防禦部署。情報顯示,日本人正拚命地加固外圍島嶼,把最精銳的部隊和最好的裝備,都部署在了沃傑、馬洛埃拉普等地。他們恰恰也認為,美軍會從外圍打起。
尼米茲看著地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我們不打外圍了!繞過所有這些重兵設防的“踏腳石”,用我們強大的航母特混艦隊,將它們徹底孤立起來,然後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擊整個馬紹爾群島防禦體係的心臟——誇賈林環礁!
他的邏輯很簡單:那些外圍島嶼,一旦失去了製空權和製海權,就成了一座座海上監獄。島上的數萬日軍,就算再能打,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補給被切斷,然後“在藤蔓上枯萎”。我們何必去跟他們硬拚呢?
這個大膽的方案,立刻遭到了前線指揮官們的強烈反對。他們擔心,這樣做會使美軍的補給線拉得過長,側翼暴露在敵人的威脅之下,一旦進攻誇賈林受挫,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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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尼米茲,這位外表溫和、內心卻無比堅毅的戰略家,力排眾議。他用自己作為戰區總司令的權威,強行通過了這個方案。他後來對斯普魯恩斯說了一句名言,道出了他戰略思想的精髓:“在戰爭中,最短的路徑,往往就是最安全的路徑。”
與此同時,遠在東京的日本帝國大本營,也犯下了一個致命的戰略錯誤。他們已經意識到,外圍島嶼很可能守不住,在他們的作戰圖上,這些島嶼實際上已經被當成了“犧牲品”,用以消耗和遲滯美軍。
但矛盾的是,他們又向這些島嶼的守軍,下達了“玉碎防守”、戰鬥到最後一人的死命令。這種高層與前線的脫節,導致了一個荒謬的結果:日本陸海軍把最寶貴的兵力,都集中在了那些注定要被放棄的外圍島嶼上,而作為核心的誇賈林環礁,防禦兵力卻相對薄弱,且遲遲得不到增援。
島上的守軍,根本不知道,他們已經被自己的最高統帥部,給拋棄了。
當“燧發槍行動”的艦隊集結完畢時,任何一個理性的觀察者都會得出一個結論:這已經不是一場對等的較量,而是一場預先安排好的毀滅。
為攻打馬紹爾群島,美軍動員了超過名官兵,集結了300多艘各型艦艇包括11艘航空母艦、12艘戰列艦、大量巡洋艦、驅逐艦和登陸艦艇)及700多架艦載機,由特納中將負責登陸行動,霍蘭·史密斯中將統率地麵部隊,主攻由陸軍第七步兵師進攻誇賈林島、海軍陸戰隊第四師攻擊羅伊納穆爾雙子島,並以第22陸戰團和第106步兵團為預備隊,同時配屬udt蛙人小分隊和“海蜂”工兵部隊協同作戰,規模和火力之強,開創了兩棲戰爭的新紀錄。
與美軍龐大的艦隊和精銳部隊相比,駐守誇賈林環礁的日軍力量顯得既薄弱又孤立無援,由秋山門造少將指揮,總兵力約9000人,其中誇賈林島5000人、羅伊納穆爾約3500人,但真正的戰鬥部隊不到4000人,其餘大多是地勤、後勤和征召勞工。防禦工事沿襲塔拉瓦的老思路,將絕大部分火炮和碉堡集中在環礁麵向外海的灘頭,卻對內湖一側幾乎沒有任何布防,缺乏縱深和交叉支援。隨著航空兵力在美軍攻勢前被徹底摧毀,特魯克環礁的日本艦隊又遠在千裡之外無法馳援,這支守備隊完全失去了製空權和海上增援,注定要在沒有退路的情況下與盟軍進行一場絕望的防禦戰。
戰爭的天平,在開打之前,就已經徹底失衡。誇賈林的戰鬥,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唯一的懸念是:美軍將如何執行這場“手術”,以及,他們從塔拉瓦學到的東西,到底管不管用。
在登陸艇接觸海灘之前,一場長達數月的“空中清洗”,已經有條不紊地展開。美軍決心,絕不讓任何一架日本飛機,有機會威脅到自己的登陸艦隊。
從1943年底到1944年1月,部署在吉爾伯特群島等地的美軍陸基航空兵,b24“解放者”和b25“米切爾”等重型和中型轟炸機,就對馬紹爾群島,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慢火炙烤”。
他們的目標,是那些被美軍“跳”過去的外圍環礁。日軍在這些島上的機場跑道被反複炸成彈坑,船塢被摧毀,儲油設施燃起熊熊大火。這些曾經的“踏腳石”,如今變成了被徹底癱瘓的“死棋”。
登陸前夕,由馬克·米切爾海軍中將指揮的、強大的第58特混艦隊,如同一群凶猛的獵鷹,撲向了馬紹爾群島。
1944年1月29日,也就是登陸前兩天,美軍航母發動了最後的、也是最猛烈的一次空襲。數百架艦載機,對誇賈林和外圍島嶼,進行了地毯式的轟炸和掃射。
經過這一輪“清洗”,日軍在整個馬紹爾群島殘存的、有作戰能力的飛機,被徹底拔除。天空,完全變成了美國人的天下。
在確認已無任何空中威脅之後,那支由300多艘艦船組成的龐大登陸艦隊,才浩浩蕩蕩地駛抵誇賈林環礁的外海,並在環礁的內湖之外,從容地整裝待發。
這一次,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得滴水不漏。
誇賈林的戰鬥,真正體現其“革命性”的第一步,不是主島登陸,而是一係列看似不起眼,卻極其聰明的“踏腳石”之戰。這是對塔拉瓦教訓最直接、最有效的回應。
在主攻發起前一天,也就是1月31日的夜裡。
在南邊,第七步兵師的先遣部隊,悄無聲息地登上了誇賈林主島旁邊幾個代號為“塞西爾”、“卡爾森”的無人小島。
在北邊,第四陸戰師也同步占領了羅伊納穆爾旁邊的幾個代號為“伊萬”、“雅各布”的小島。
這些行動,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占領這些小島的目的,不是為了前哨觀察,而是為了一個顛覆性的戰術創新:在這些小島上,建立陸基炮兵陣地!
在塔拉瓦,美軍完全依賴海軍艦炮提供火力支援。但軍艦是移動的,受海浪和自身搖擺的影響,射擊精度有限。而現在,美軍要在登陸前,就把自己的重型火炮,部署到與主目標近在咫尺的陸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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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兵部隊“海蜂”以驚人的速度,在這些小島上修建了炮位。一門門105毫米和155毫米的榴彈炮,被迅速運送上岸。
到主攻發起前,美軍已經在誇賈林南北兩端,構築起了由五個陸軍炮兵營和四個陸戰隊炮兵營組成的、龐大的濱海炮兵群。
這些火炮,可以從一個穩定的、固定的平台上,對近在眼前的目標,進行長時間、不間斷、且極其精確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