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霜閣的日子如茶香般氤氳流轉。
每日清晨，阿瑤總會比其他人早起半個時辰，她挽起衣袖，發間隨意彆著一支桃木簪，幫著青禾在廚房準備茶點。
灶火映著她的側臉，將碎發染成暖金色。她對燕地食材的習性了如指掌，總能把普通的麵團與果脯，變成精致誘人的糕點。
“阿瑤，你瞧瞧這棗泥的火候可還行？”趙姬端著剛出鍋的棗泥糕，笑盈盈地問道。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鬢邊的珍珠步搖。
阿瑤湊過去，輕輕嗅了嗅，蔥白似的手指在瓷盤邊緣點了點：“火候剛剛好，不過若是再撒上些許桂花，香氣便能更上一層樓。”說著，她踮腳取下牆上掛著的桂花罐，手腕輕抖，細碎的花瓣便如金雨般落在糕點上，“去年霜降那天，我和小桃在燕山腳下撿的桂花，特意曬乾存著。”
趙姬看著阿瑤嫻熟的動作，打趣道：“真不知你這手藝是從何處學來的，比我見過的許多大廚都厲害。莫不是宮裡禦膳房偷師來的？”話音剛落，卻見阿瑤捏著桂花罐的手指驟然收緊，瓷罐在她掌心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阿瑤微微紅了臉，彆過眼去：“夫人謬讚了，不過是在家中閒來無事時瞎琢磨的。小時候跟著廚娘學做點心，總被說笨手笨腳……”她忽然住了口，低頭將桂花罐放回原處，發梢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午後閒暇時分，飲霜閣的二樓雅間成了趙姬與阿瑤的專屬天地。
窗欞外老梅的影子在竹簾上搖曳，小桃趴在矮幾上用炭筆塗鴉，時不時抬頭聽兩句大人們的談話。
趙姬斜倚在軟墊上，給阿瑤講述著趙國的繁華、齊國的富饒，還有那一路上遇到的奇聞軼事。
“齊國的海邊真的有那麼多貝殼嗎？”阿瑤托著腮，眼中映著窗外的日光，像是盛著兩汪碎金。
“自然，退潮之時，沙灘上滿是五彩斑斕的貝殼，大的如孩童手掌，小的比指甲蓋還小。若是運氣好，還能撿到藏著珍珠的蚌殼。”趙姬邊說邊用手比劃，“有一回我帶著政兒去海邊，他蹲在沙灘上挖了整整半日，最後撿了半竹籃貝殼，非要串成風鈴掛在馬車裡。”
“那趙國的邯鄲城，是不是如傳聞中那般熱鬨非凡？”阿瑤將茶盞湊到唇邊，卻忘了飲下，滾燙的霧氣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邯鄲城的街道整日車水馬龍，集市上更是應有儘有，有來自各國的奇珍異寶。到了晚上，夜市燈火輝煌，各種雜耍、小吃讓人目不暇接。”趙姬回憶著，臉上洋溢著笑容，“最有名的是胡姬酒肆，那些舞姬的裙擺綴滿鈴鐺，轉起圈來叮咚作響，比編鐘奏樂還要好聽。”
阿瑤聽著，輕輕歎了口氣，用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的冰裂紋：“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去這些地方親眼瞧瞧。被關在……”她突然頓住，轉而將杯中涼茶一飲而儘，“總聽人說外麵的世界凶險，可跟著夫人聽了這些故事，倒覺得凶險裡也藏著妙處。”
日子就在這樣的閒聊與忙碌中悄然流逝，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
趙姬在飲霜閣收集到了不少燕國的消息，大到朝堂上燕王喜與丞相的權力博弈，小到貴族夫人們爭奇鬥豔的秘聞，這些信息都被她用特殊符號暗暗記錄在賬本空白處。而阿瑤與趙姬的關係也越發親密，兩人時常徹夜長談，從詩詞歌賦聊到治國之道。
這日午後，天空飄起細雪。飲霜閣一如往常般熱鬨，炭火燒得劈啪作響，茶香與糕點的甜香交織在一起。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喧囂。
茶館大門被猛地推開，寒風卷著雪粒灌進來，十餘名身著玄色錦袍、腰佩螭紋玉牌的侍衛闖了進來，腰間佩劍在爐火映照下泛著冷光。
為首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狐裘上的銀線繡著暗紋，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茶館，最後定格在櫃台後算賬的阿瑤身上，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激動：“阿瑤公主，可算找到您了！”
茶館內瞬間安靜下來，茶碗碰撞的聲音、說笑聲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阿瑤。
正在擦拭桌子的青禾手中抹布“啪嗒”掉在地上，趙姬握著毛筆的手頓了頓，墨汁在賬本上暈開一小團黑影，但她很快便恢複了平靜，輕輕擱下筆。
阿瑤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中的算盤珠子劈裡啪啦散落一地。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撞翻了身後的椅子：“王叔，您怎麼來了？”聲音發顫，帶著不屬於平日的驚慌。
被稱作王叔的男子快步上前，在距離阿瑤三步遠的地方單膝跪地，風雪還沾在他肩頭：“公主，您私自離宮半月有餘，陛下和王後整日以淚洗麵，派老臣帶人尋遍燕國七十二城。可算把您找到了，快隨老臣回宮吧。”他抬頭時，趙姬才看清他眼角的血絲，顯然是連日奔波。
“我……我不想回宮。”阿瑤咬著嘴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這裡沒有人逼我學規矩，沒有人讓我聯姻，我不要回去！”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望向趙姬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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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她跌跌撞撞跑過來躲在阿瑤身後，緊緊攥著姑姑的裙擺：“姑姑，他們是誰呀？我們真的要走嗎？我不要離開夫人，不要離開飲霜閣……”小女孩的哭聲讓茶館裡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阿瑤蹲下身子，抱住小桃，聲音哽咽：“彆怕，小桃。”她抬起頭，看向王叔，眼中滿是倔強，“王叔，我在外麵過得很好，這裡自由自在，我不想再過宮裡那種被拘束的生活。您就當沒找到我，行不行？”
“公主，這可不是任性的時候。”王叔站起身，眉頭擰成川字，“您知道您這一跑，宮裡亂成什麼樣了嗎？陛下發了好大的脾氣，所有宮門的守衛都被罰了三十大板，還派了無數暗衛在燕國境內搜尋您的蹤跡。如今邊境局勢緊張，若被他國得知燕國公主失蹤……”他壓低聲音，“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啊！”
趙姬見狀，蓮步輕移走上前來，廣袖拂過打翻的算盤，發出細碎聲響：“這位大人，阿瑤在此期間幫了我不少忙，裡裡外外都是她打點。我瞧她似乎並不想回宮，不知能否通融幾日，讓她再考慮考慮？”她語氣溫婉，卻暗含威嚴，腕間的玉鐲輕碰發出清響。
王叔看了看趙姬，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隨即整理衣冠，恭敬行禮：“多謝夫人這段時間對公主的照顧。但此事事關重大，老臣不敢擅自做主。公主必須立刻隨我回宮。陛下有令，若公主不肯回去……”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阿瑤身後的小桃，“便連帶著小郡主一同請回。”
阿瑤臉色驟變，猛地將小桃護在懷中：“你們敢動小桃試試！”她轉頭看向趙姬，眼中滿是不舍，“夫人，這段時間承蒙您的照顧，教我見識外麵的世界，護我周全……我……我真的很感激。隻是我身不由己，恐怕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裡了。”
趙姬握住阿瑤的手，觸手一片冰涼：“阿瑤，不必如此。我早就猜到你身份不凡，隻是沒想到你竟是燕國最尊貴的小公主。你放心，日後若有任何需要，無論天涯海角，我定會相助。”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帕包著的物件，塞進阿瑤手中，“這是你最喜歡的趙國酥餅方子，收好了。”
阿瑤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滴在趙姬手背：“夫人，您給我講的那些外麵的故事，我會一直記在心裡。若有機會，我定會去那些地方看看，帶著小桃一起……”
王叔再次催促道：“公主，時辰不早了，雪越下越大，我們該啟程回宮了。陛下還在王宮門口等著您呢。”他身後的侍衛已經開始驅散圍觀人群，茶館裡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阿瑤深深看了一眼飲霜閣，看了看熟悉的桌椅、櫃台，看了看這段日子朝夕相處的眾人。她彎腰抱起小桃，腳步沉重地走向門口。小桃哭著伸手：“夫人，我不要走……”趙姬強忍著心疼，朝她揮了揮手。
趙姬站在茶館門口，望著阿瑤漸行漸遠的背影，風雪很快模糊了那抹熟悉的鵝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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