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徹踩著內寨焦黑的木屑迎向裴寂時,靴底的血冰正順著木紋往下淌。
他望著裴寂身後那些裹著錦緞披風的親兵,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晉陽城外,也是這樣一群穿著光鮮的府兵,被竇建德的騎兵衝得像被打散的羊。
“沒想到是裴公親自來了。”
薛萬徹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意外,更多的卻是緊繃後的鬆弛。
他將手中的環首刀“當啷”一聲扔在焦黑的木屑裡,刀身撞在凍硬的血汙上,濺起細碎的冰碴。
他大步迎上去時,棉袍前襟的破洞被風扯開,露出裡麵滲血的繃帶。
那道昨日被流矢劃開的傷口還沒愈合,血色透過麻布凝成暗紫,在雪光裡格外刺眼。
“末將惶恐啊!”
薛萬徹在暖轎前兩步外站定,垂手而立。
他能聞到轎簾縫隙裡飄出的龍涎香,與內寨裡彌漫的血腥氣混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裴寂這才慢悠悠地從暖轎裡鑽出來,錦緞披風掃過轎階上的積雪,留下一道順滑的痕跡。
他雙手捧著白銅手爐,指節凍得發紅,卻仍不忘用袖口撣了撣袍角,仿佛那上麵沾了什麼臟東西。
目光掠過內寨裡橫七豎八的屍體時,他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挑,隨即落在薛萬徹身上。
“薛將軍辛苦了。”
裴寂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文官特有的平穩。
“楊五郎的主力呢?聽說昨夜廝殺到天明,總不會是憑空消失了吧?”
薛萬徹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西側山梁,那裡的鬆林被晨霧裹著,隱約能看見幾麵歪斜的旗幟。
“回裴公,楊五郎的主力昨夜開始就通過密道帶著殘兵往鷹嘴崖退了。”
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末將派斥候探過,估摸著剩不下多少人,就算把傷兵也算上估計也就個七八千人。”
“隻是可惜密道口被他們用巨石堵住了,恐怕是過不去了。”
“哦?”
裴寂捧著暖爐的手指動了動,眼神亮了亮。
他原以為還要費些周折,沒想到竟是這般局麵。
“他們傷兵多?”
“不少。”
薛萬徹點頭,想起那些被抬著往暗道裡鑽的鎮山軍。
“昨日攻內寨時,他們的弓弩手折損大半,撤退時連輜重都扔了不少,看那樣子,糧草肯定接濟不上。”
裴寂的嘴角微微上揚,很快又壓了下去。
他轉身往中軍帳走,錦緞披風在雪地裡拖出長長的影子。
“這麼說,楊五郎已是窮途末路了?”
“倒也不能大意。”
薛萬徹跟在他身後,踩碎腳下的冰殼。
“那鷹嘴崖地勢凶險,易守難攻,楊五郎又是個擅長守城的,硬攻怕是要吃虧。”
“嗬嗬。”
裴寂輕笑一聲,掀簾進帳時,目光掃過案上堆著的軍功簿。
那是薛萬徹連日來的戰報,上麵密密麻麻記著陣亡將士的姓名。
他忽然轉過身,手爐往案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萬徹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之前我確實不讚成此戰,但現在看,這一仗打得好。”
“要是我們能聯手拿下楊五郎所部,這可是不小的功勞啊!”
薛萬徹一愣,剛要辯解,卻聽裴寂繼續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
“無非就是你部損失不小什麼的,但是敵軍損失更大啊。”
“我看他們連煉鐵的爐子都毀了兩座,說明是真的窮途末路了。”
“殘兵敗將,又缺糧草,還帶著一群傷兵,縱是有天險可依,又能撐幾日?”
他走到地圖前,手指在鷹嘴崖的位置敲了敲。